莱希国是地处内陆,河流拢共才两条,一条是隔断瑞方边疆和莱希的捭结江,一条便是眼前淬隆河。
九囍从马车上下来,首先看到的便是翠绿的江面,这样好看的颜色她还是头一次见到,忍不住惊叹:“这么绿的水,怎么还这么清亮?”
赫联在她身后,听见她问话才上前一步,看了眼水面,解释道:“这就是淬隆河,莱希第二大奇景。‘淬’有提炼之意,就像这河水,滴滴皆是萃取而来,来之不易啊。”
九囍点点头,继续惊奇地望着水面啧啧赞叹。话说回来,她虽惊奇,却没想到此次出宫会走这么远,看河水看得出神,待上船的时候才记起来问扶着她的人,“殿下,我们去那里?”
赫联上船后一边张罗着传书,一边吩咐着侍卫华海县那边接待的事宜,还忙着指挥着侍卫检查船舱,得空了才回话:“去华海县。”
“华海县?”她听着名字耳熟,闷头思索着,忽然起来吴家姑娘提起过的,“华海县,是不是那个通到瑞方和罗蔼的华海县?”
赫联把书信递给侍卫后便朝她走来,“哦?你连这个都知道?”忽然扭头对着身后的下人吩咐:“拿把伞来。”
接过伞在她头顶撑开,一边拉过躺椅一边说着:“日头辣,别烤着了。”
九囍愣了下,接过伞,“谢谢。”
“华海县素有莱希门之称,通往瑞方的桂钊城和罗蔼的罗什门,是三国贸易往来的锁扣。小九是怎么知道的?”赫联没有理会她的道谢,接着方才的话头,讲了起来。
“我们村……”忽然记起那个村子已经不复存在,九囍硬生生咽下脱口而出的话,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赫联见她表情哀伤,知道她想起城郊的那片焦土,毕竟是生活了这么些年,也算是故土,理解地揉揉她头顶,引开话题:“你知不知道华海县这名字的来历?”
九囍摇头,他的方法不太起作用,她依旧提不起兴致。
“华海县的前身是花海镇,后来跟桂钊城有了来往,便一再往海边迁移,几经扩大便是如今的华海县。而花海镇的名字源于那片青肤花海。”
九囍对这片花海似乎也没什么兴趣,依旧低着头,不答腔,不动作。
“小九想过灭村背后的事没有?”
“……”
九囍抬头看他,目光专注,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他错开与她对视错的目光,转眸看向江面,“你看江水,多平静,可你永远不知道水面下哪里暗藏着漩涡,一旦陷入,便是万劫不复。”说着又扭头看向她,“囍儿姑娘,有时候伤害别人,并非我们本意,你了解吗?”这是她第一次称呼她的本名,满怀真挚。
九囍下意识点头,他正要再开口时,她忽然回过神来,匆忙摇头,“不了解,更没有办法理解。”
这次轮到他摇头,自嘲式的微笑,“我们能做的就是不被别人伤害,而这必须有人做出牺牲,牺牲不一定是自愿的,但是他没得选。”
“你是皇子,过了重阳,就是太子……”
他忽然倾身过来,粗鲁地捂住她的嘴,表情几近狰狞,倾身靠近她,有些急迫地打断她的话,轻声说道:“所以才更危险,傻姑娘。”说完,目光在她两只眸子里逡巡片刻,带着些许怒意,最后蓦然放手,起身离开。
九囍看着他的背影,学着他们惯有的表情,微微眯起眼睛,任凭她这个不经世事的傻姑娘都能瞧的出来他的害怕和慌乱,他是怎么了?
眼看着他走进船舱里,九囍扭头对着江面大声喊道:“你想要得到的,真的是你想要的吗?如果不是,得不到又能怎么样?”
船舱门口的背影忽然顿住,颀长的身影止住迈步的动作,他似乎,被问住了。
他并不渴望帝王之尊,他一直以来,费劲心机,只是不想输。
其实,输了又能怎样?
她有句话说的对极,终究不过是一死。
九囍被激怒,长期以来的怨怼和反抗被她压抑在身体里,此刻终于被那句“但他没得选”触动了,有些人是没得选,只因为地位不足,只因为权力有限。那些没得选的人不是蝼蚁,性命却被当做蝼蚁对待,她不满、愤怒,她要控诉:“就在前段时间五公主还说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们不能因为一句‘不是本意’就不停地伤害别人,所谓当权不就是给黎民百姓造福吗,单单就是为了一纸黄书,你们就不顾五百多口人的性命,为所欲为,掌权之后又能做什么,荣华富贵吗,天下拥戴吗,那你们想没想过,你们给予别人的,是不是别人想要的?而自己想要是不是真的就是这些?”
他不知不觉地,已经来到她背后,安静地待她说完才伏在她耳边说了句话,语气缥缈,轻蔑。他说:“小九的问题很好,也去问问自家公子吧。”真正不择手段的,是那个人。
九囍耸着肩膀试着远离他,却被身后的人伸手扣住,他依旧是那种阴阳怪气的语调:“不敢?”
“……”
“那就别在我这里说教。”
九囍沉默,她也不过是个老实人。气氛僵持不下……
“殿下!”
侍卫行礼之后便在不远处停下来,躬身等待答复。
身后的人终于离开,这让她对出声叫人的侍卫心存感激,这种对峙的氛围还真是折磨人。
她悄悄扭头去看时他们正好说完话,目光与赫联看下这里的眸子对上,她眸子里,正倒影着他满脸的笑容,意味深长。
她看着他侧首,嘴唇开开合合,应该是在向侍卫吩咐着什么,不知为何,隐约觉得心慌。
船一直停在码头,过了半个时辰,依旧没有起航的意思。
九囍坐在窗边看着岸上的人群,微微叹息。
忽然人群里一阵躁动,一辆华丽的马车缓缓进入视线,车窗的帘子被掀开,九囍看清那张饱含笑意的脸,感受到那双丹凤眼紧盯着自己的目光,心下一股寒意腾起。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二皇子,也来了。
甲板上忽然热闹起来,她隐约听见“小九”和“瘟疫”这四个字,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他们联系起来。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她连忙起身向床跑去,掀开被褥,钻了进去。
“笃、笃、笃。”
门上传来的敲门声。她闷在被窝里不出声。
“小九怕是睡了。”这是大皇子的声音。
“想必是困极了,才能倒头即睡。”
九囍知道他这话是说来膈应自己的,刚刚还在窗边探头探脑,现在就能沉睡到到连敲门声都听不见的地步,她自己也觉得这个由头来的勉强,却不想开门。
幸而他们不打算深究,听见脚步声渐远到完全消失,她总算安心下来。
“囍儿……”就在此时,房间里忽然响起一声低唤。
“谁?”九囍立刻从床上坐起来,在房间里环视一周,最后把目光落在了屏风上。
“谁在那里?”
没有任何声音回应她,她小心翼翼地起身、朝那里走去,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双脚站定后,忽然一把掀翻了屏风,可是里面除了一只木桶什么都没有,风从大开的窗户灌进来,夹杂着青荷那淡淡的香气,这是熟悉的味道,她奔向窗边,焦急的目光岸上人的不期而遇。
那人一身月色的袍子,腰间依旧是那块青色的玉,他站在树下,头顶月牙色的发带袭风飘动着,素净。
这么远的距离,她只看见他嘴唇微微蠕动,耳边却清楚地响起他的声音:“小心后来人。”
她来不及思考话里的意思,便被“笃、笃、笃。”敲门声打扰,扭头向门看去,再次回头的时候那里已经空荡荡的。
有欣喜,也有失落,总之,是她活该。
“殿下。”
开门就看见斜靠在门边的人,下意识后退一步,九囍勉强出声。赫合一边上下抛接着手里的苹果,一边扭头看向她,百无聊奈,“船要开了。”
“嗯。”
见她不太搭理自己,赫合无奈地耸肩,转身打算离开,刚走没两步又折返回来,将手里的苹果递到她面前,“吃苹果吗?”
九囍摇头,红彤彤的苹果,定不便宜。
他一把拉过她的手,把苹果硬塞进去,“拿着吧,垫垫肚子,晚膳还要些时候。”说完甩甩手,人就转身往楼梯口走,“无聊啊,佳人不在,景色堪忧,此行……”
九囍听着他不成调的曲子,抿嘴偷笑着,低头看看掌心里的苹果,又不忘看看正在下楼的人,一边笑着一边疑惑着关门。<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www.biqu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