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懒起谈心
帝都的暴雨一夜未停,第二天醒来,雨势虽然比昨夜消减了不少,仍是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一夜气温骤降,竟透出些深秋的寒凉来。
每逢阴雨天气,嫣然的身子就格外的懒,浑身就像是干了重活之后的酸痛。琪宣和珠儿见嫣然早上的贪睡,有意不去打扰她,让她睡了个自然醒。等嫣然自然睡醒之后,比往常晚了半个时辰,因为阴晦的天气,屋子里的光线看起来还是灰蒙蒙的,不甚清晰。
嫣然一手撑着床板,动作轻柔地从床上坐起,轻轻揉着昏沉的脑袋。等她感觉舒适些之后,才向着外间小声的喊道:“琪宣?”
外间的门口支了张小桌子,上面放着一个针线筐,琪宣取了个小凳子坐在门口,借着外面微弱的光线,一双巧手配合默契,如同轻舞地手指精灵,飞快地在一块剪好的鞋底上穿梭,上面密密麻麻又整齐有序的针脚,显示了它的主人高超的女红技艺。
本来就聚精会神地纳鞋底,嫣然微弱的声音,夹杂着雨滴落在屋顶的青瓦上发出的滴嗒声,琪宣并没有留意,继续坐在门口纳鞋底。外面清凉的风透过门洞吹了进来,正好驱散了她身上的潮热,心道:这种天气虽然压抑,但也好过晴日里的炎炎烈日。
嫣然在床上支着头等了片刻,没有听见外面的动静,以为琪宣和珠儿不在,双腿从丝被中抽了出来,搭在床板未着袜子就匆匆套上了鞋。她走到黄梨木衣架旁,和往常一样,琪宣已经将嫣然今天要穿的衣物准备好搭在了上面。嫣然取下衣物又重新回到床边,小心褪去了的绣鞋,露出一双洁白娇嫩的玉足,脚上的甲片像颗颗饱满莹润的珍珠镶嵌在白玉般的脚趾上,灵动可爱精致得像一件老工匠手中的象牙工艺品。
取过干净的袜子套在了脚上,又将穿过的贴身衣物换成了新的,嫣然最后才将那条翠绿色的八宝裙套在身上。等她一切都已经穿戴完毕,也不急着去外面找琪宣她们,而是迫不及待地推开了窗户,一阵夹杂着阴雨天潮湿的风像是离开笼子的鸟雀儿,一股脑地冲进了房中,吹得嫣然披散的长发迎风飘扬,恍如九天玄女下凡尘。
风劲儿一过,一切恢复了静止的样子,嫣然趴在窗台上,目光已经投向了芳华苑的花草树木上。雨后的空气最是清新不过,深深地吸上一口能感觉到心神的宁静,无限的舒畅。透过窗棱可以看到芳华苑中的桃树下面,青涩的小桃子零零散散地落了一地,有的才刚刚花生米大小,有的则如核桃一般大。
嫣然看着这满地的果实和绿叶,顿时一阵心疼,本来今年的桃树长势喜人,结的桃子比往年要多上数倍,没想到昨夜的一场暴雨,竟将这些没有成长起来的幼果直接摧残掉落枝头,这么看来,仅凭桃枝上那寥寥可数的桃子,收成竟是比往年低了不少。又放眼望向院中其他的植株,无不饱受摧残,东倒西歪枝叶零落。只有那一席青竹,依然斜斜地立在风雨中,竹叶反而显得更加青翠耀眼。
嫣然突然想起来古人的一首诗:“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此诗描写竹子咬定青山,根牢牢地生长在破碎的岩石之中,受尽风霜雨雪万千打击,仍然坚韧不拔,无论东西南北风,都吹不倒它。写出竹子顽强的生命力和不屈的气节,更是象征了一种如竹子品性坚劲的人,面对强敌和困难,依旧保持自己的正直倔强的性格,不向任何邪恶势力低头的高傲风骨。
这也是嫣然喜欢青竹的原因,无他,只是欣赏竹子不屈的气节。一时之间看得痴了,鼻尖一阵发痒,嫣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才感觉到身上的凉意。
外间的琪宣估摸着嫣然这会子应该醒过来了,放下手头的针线活,一扫衣袖走了进来,正好听见嫣然的喷啼声。当她的目光触及趴在窗口的嫣然时,一阵心急,三五步走到嫣然身后,口吻如同年长的妇人,轻责怪道:“今日天凉,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等你感了风寒一切就晚了。”
嫣然面对琪宣的苛责并没有在意,反而掩嘴一笑,道:“琪宣,你现在说话怎么越来越像大人了,难道我要赶紧替你找个人嫁出去么?”
琪宣转身去衣柜里取了一件披风,给嫣然披在身上,反唇道:“小姐,琪宣是为你好,你还这么打趣我,以后看谁还来管你。”
琪宣比嫣然大上三岁,已经到了女儿出阁的年龄,前些日子还听殷夫人提起过,琪宣的娘也就是府里负责管日常采办的潘大娘找过她,提起来琪宣的婚事,意思是想从府里找一个年龄相仿的男子,让她两个凑成一对,琪宣早日成家,她做娘的也好放心。
琪宣虽然名义上嫣然的侍女,实际上嫣然早就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姐姐,殷夫人心里也对琪宣疼爱有加,觉得琪宣要是找个府里的小厮有些委屈了她,只道再等等看。当殷夫人给嫣然提起这事的时候,嫣然非常赞同殷夫人的做法,也觉得要给琪宣找个好人家才行。今日里开玩笑提起,正好戳中了琪宣的心事,琪宣本来担忧的神情变得有些消沉,站在软塌旁边心不在焉地绞着手里的帕子。
“琪宣,你生气了?我是闹着玩的。”嫣然见情况不对,赶紧低头认错。
琪宣悠悠地叹了一口气,道:“小姐,就这样让琪宣伺候你一辈子不好么?为何要让琪宣嫁人呢?”
嫣然收了收披在肩上的披风,从软塌上挪下身来,走到琪宣旁边,把她拉到软塌上坐下,开解道:“琪宣,你不想嫁人,就再留两年,这事儿不着急的。刚才我真的是在开玩笑的。”
听到这话,琪宣更是心情低落,不知不觉间眼眶里就含满了泪水,她微一眨眼泪珠就顺着她的面颊滚落在衣服上。晶莹的泪珠在刚遇到丝绸的时候,如同清晨荷叶上的露珠不断滚动,过了没一会儿就被衣料吸收,留下一个深颜色的泪渍。
见她无声落泪,嫣然更是心焦如焚,越发慌了手脚,掏出手帕在她脸上一阵乱抹,问道:“琪宣,你怎么哭了?嫁人的事,你不想嫁没人能逼得了你的。”
琪宣秀口一开,声音中带了哭腔,诉道:“小姐,你不用劝我了。自从咱们出宫以来,每次我去娘那边,她都会提起这事。琪宣跟在小姐身边惯了,有时候忘了自己是个奴婢,心里未免也变得高傲起来,娘说的那些府里的小厮,都是和琪宣一起长大的。他们是什么样的人,琪宣心里明白,可是琪宣真的不想嫁给他们。就算我现在不嫁,将来年纪一大,早晚都得嫁给他们。”
这些年来,琪宣一直跟在嫣然身边尽心尽力,视嫣然为亲妹,事无巨细总是考虑得面面俱到,帮衬了嫣然许多。而嫣然也从未将她当作一个差使丫头,做什么事也要把她带在身边。在外人看来,嫣然对琪宣的重视无形之中给她提高了身价,府里的其他下人们也从来不把琪宣当成一般的侍女,而是当成半个主子,背地里都是“琪宣姑娘”“宣姑娘”的叫着。
也正是因为这些原因,琪宣的心态也渐渐有了些变化,可是当她面临婚事问题的时候,潘大娘又一次次地将事实摆在了她的面前。她,只是学士府账房先生潘文先生与掌管日常采办的潘大娘的女儿,是学士府里地地道道的家生奴。一个“奴”字,将她这么多年的努力都拉回了现实中,她心高气傲也摆脱不了奴婢的身份,这才是让她最最无可奈何的地方。
嫣然明白琪宣的意思,她早就有意给琪宣寻一门好人家,不求身份显贵,但最起码要有能力可以给琪宣一个可以倚靠的臂弯。琪宣在她眼里一直是个坚强的女子,很有自己的主见和想法,嫣然实在不忍心看她嘤嘤哭泣的样子,劝道:“琪宣,你放心吧。你是合乐郡主的贴身侍女,婚嫁之事肯定要经过我的同意。我也觉得府里的这些小厮配不上你,你若实在不想嫁人,那我就替你去跟潘大娘说说。我的话,她应该能听下去的。”
“小姐说的是真的吗?”琪宣闻言先是破涕为笑,后来转念一想脸又无精打采地耷拉了下去,闷闷不乐道:“琪宣看这次我娘是铁了心了,已经去求了夫人好多次,怕是夫人禁不住她的死缠烂打,没多久就会心软了。”
嫣然咧嘴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斩钉截铁道:“你放心吧。我既然说要留你,肯定不会诓你。这样吧,你要是不放心,现在我们就准备一下,等会去娘亲房里用午膳的时候,我就跟她提出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