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又！”
“吴双！”
这并不是爸妈见到又又哥哥第一反应。
开门的人是妈妈。我很明显地看见她在望向我头顶的时刻眉头皱起了，她站在屋内不说话，也不打算放我们进去。在硕大的尴尬里，我听见爸爸喊了一句：“又又！”
突然间好像冰释前嫌了。但事实并不如此。
“什么！你这次要出国！”这是明显的怒吼。我躲在饭碗里悄悄不敢发声。
“嗯，阿姨别激动，”早是意料到的情况，“我去德国完成研究生的学习。”
“然后呢？”这一句是急急的关心，愤怒了无踪迹，“学完之后回国吗?”
“也许吧，也许不会。”他说完的时候是久久的沉默，没有一个人动筷子，没有一个人接着他的话继续往下谈，四个人各怀着一桩心事缄默不语。我只希望这凝重的气氛能够早早结束，如此的压抑感只有在课堂里才会频繁出现，但在家中，这样的情绪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莫名其妙地放大。
“嗯，以后期期想来德国了，也好来找我。”他自顾自地说着，但是没有一个人看向我，就连他自己，仿佛他刚才什么话也没说。
“吴双，我们尊重你的选择。但是你也不应该离家多年都不说一句，毕竟你的父母还是把你托付给了我们。”爸爸的语气明显地松了下来。妈妈没有出声。
“嗯，叔叔，我知道是我不懂事，这几年，让你们劳心了。但你们以后也不用挂念我，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以后也会好好照顾你们，还有期期。”他的声音很温柔，却隐藏着固执的坚定。我不着痕迹地长舒了一口气。
“那……吃饭吧，今天正好有你最爱的糖醋排骨，快吃，不然全凉了。”
“好。”
夜色慢慢地浸染，我还以为，方才吃饭的时候已是入了深夜。这样的错觉令我难以入眠。
我回顾了这段时日的经历，觉得脚步走得太快，先是有令我魂牵梦萦的陶峰然，我在这些可怜的时间里频繁遇见他，或许我们很早之前就曾经相遇，只不过不相识所以不知道彼此的存在。
但当我告别青涩的时候，我才知道陶峰然是我的幻想的一种成全，也就是说，我期待的，并不真正是陶峰然，我是把自己的希望一起加诸他的。只是当时我并不明白，我还感激着如此的遥望让整个生命都更加生动。
无论如何，我仍是把友情放在第一位，小锦的离去，杳无音讯，许多时候开始想念她，不知道她生长的环境如何，但是很快被新的朋友取代，菲离，颜至天，陶予海这些快速涌入我生命的朋友，让我更加热爱自己的经历。然后我会想，小锦身边也会有这样的朋友吧。
最大的变化也敌不过今晚。又又哥哥是从小伴我长大的，更确切地说，是他看着我长大，我早已把他当做了自己的亲哥哥。只是在一个繁星淹没暗夜的夏天，他的亲生父母驾车远行，双双故去，车毁人亡。我那时看见他眼神里的淡漠无助，不敢像从前一样拉着他玩游戏。听爸妈说，他在那段时间里从不坐车，或是步行，或是整日锁在家里。
日子就这样缓慢而艰涩地过去。
最终有一天，他也彻底消失。原来是去北方读大学，爸妈去找过他几次，但似乎他躲得特别远，爸妈不了解他所在的城市，最后失望而归。但是每当爸妈或者我自己的生日，都会受到礼物。这是我们与他唯一的联系，知道他还活着，就好。
可是他又要远行了。
我想他应该习惯了漂泊的时刻了。
这样想着，这个夜晚也不同凡响了。明明已是秋天，觉得凉爽了吗？我最喜爱这个房间的地方，便是它的飘窗设计，每当我想发呆的时候，就会坐在窗前，坐在冰凉的大理石上，让这样的冰凉浸透我思想。虽然很久没有看过星星，许久才会遇见一次碧空万里无云，最多的是城市的繁灯不熄，夜夜明亮点缀大地，但是我仍然喜欢坐在窗前，看着远方的风景。
我只想要看风景，管它什么风景。
在夜晚无眠，这还是第一次。我坐上冰凉的大理石，裹了一床被单。拉开窗帘，却没有意料中的刺目灯光。
我的家在一楼，所以我看得很清晰。
吴双坐在小区的长椅上，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椅背上，手指间夹着烟。烟雾从他的指尖穿梭到遍地都是的空气里。火星仍在他的烟头上燃烧，星星点点，可以燎原。
暗夜里他依旧是下午见面的黑衬衫，但我没有注意到的他纯黑衬衫上的银色袖扣，瞬间将他从暗夜里拉了回来。
看见的只是他的侧影，借着灯火还不至淹没天际。他的目光一直流连在同一个地方，流连在我无法看分明的黑色之中。路灯的倒影落入他的眼中，宛若石沉大海，不闻回音。
此刻，就算繁华盛开，在他眼底，也是彻彻底底的荒芜。
他是吴双吗？
我不得不逼自己再次认真观察。清瘦的轮廓，骨骼分明。和下午遇见的时候是一样的面容，但却像换了一个人，像换了一颗心。
记得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就会变得特别亮，亮到让人难以置信但却不带伤人的锋芒；他看向我的时候眼神会特别清澈，就像下午遇见的时候，我还以为，离开了这么久，我的又又哥哥还是没有变化。永远年轻，永远保持童心。
应该是父母的故去一瞬间让他有了如此的神色了吧，很多年过去，还是这样的神色。
他下午的时候开了车，他什么时候偷偷学了车呢？他是不是已经摆脱了父母离开的恐惧？只是，不能摆脱悲伤而已？
后来我终于懂得了他眼神里的黯淡神采，是落寞。
是失望到极致的孤僻。
这是个秘密吧？他不说，我也不会提起。以前伴随的又又哥哥，太开朗太活泼了，我能够感受出他对小孩子的过分宠爱，一刻也瞥不见如此的神情。
我在想，他离开我们的每个夜晚，是不是都是这样度过。他去德国的每个夜晚，是不是都要这样度过。
困意席卷而来，现实不着痕迹。
吴双在我们家里过完了国庆，他说，十一月的时候他就要去德国了。爸妈还是给了他一张卡，虽说又又百般推辞，但爸妈坚持认为这是自己应尽的义务。
我倒是很开心又又哥哥能和我一起度过国庆，他就像当时正盛行的什么学习机，只要我有什么学习上的问题，他都能解答，而且一听就知道是标准答案的架势。这可让我乐不可支。
“期期，你还喜欢钢琴啊？”他边削着苹果边问我。
“对啊，我好后悔没有早一点去学，现在我学的那里全是比我小很多的小朋友。”我的目光流连在他削的苹果之上。
“哦，当时你自己不去。对了，你在那里学？”
“就在音乐公园那里，没多远。我今天下午就有课。”
“哦，那我们一起去吧，正好我也好久没回来了，到处逛逛。”他说完把削干净的苹果塞在我嘴里，同时还不知好歹地敲了敲我的脑袋。自己又拿了一个苹果继续埋头工作。
“唔唔唔……”我被苹果塞得说不出话来。
不过，他好像又变回了我的又又哥哥。
“期期，你钢琴学得怎么样了？打不打算考级？”我和吴双正漫步在音乐公园里，不对，不是漫步，以前安安静静的音乐公园挤满了人，最多的是外地人，听着许多大声说话却不是本地口音的人，心里没由地有些不开心。
“我才不考级呢！我对钢琴是兴趣，不是功利。”我艰难地在人缝中穿行，不过撇过个子更加高的又又哥哥，还是有一丝丝的庆幸。
“我钢琴才学没多久，现在还在练最初级的部分。”
“哦。哈哈，想不到你这么清高，……请让一下，谢谢。”前半句温暖，后半句冰冷。真的变化挺快。
“哎呀！终于快到了，国庆怎么这么多外地人！看就是那里！”我手指着右侧的一家琴铺，在一面怀旧的红砖之中，白色的字很别致地贴在其上——琴音廊。
吴双打量着店铺的外观：“不错，还挺别致的，简单大方。期期好眼力。”
“那当然。”
“嗯？陶予海，你也学钢琴？”我一进门就看见陶予海很舒服地坐在一旁的白色沙发上，睡眼惺忪。
“……吴期？哦，我不学钢琴，我等人。”他说这话的时候，并不看向我，反而看着我身旁玉树临风的又又哥哥。然而又又哥哥同时也打量着他。
“这是我的哥哥，吴双。”我想打破二人尴尬的对望。
“这是我的同学，陶予海。”
“你好。”
“你好。”两个声音一前一后的响起。
不过都敌不过我身后那安静平和却阳光万丈的声音。
“吴期，上课了。”
说话的不是别人，而是我想念的人。他叫，陶峰然。<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www.biqu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