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队穿过密林之后,前方的地势豁然开朗。
神庙建在一座光秃的丘山上,无数块石砖铺就的台阶和广场,从神庙的殿前一直延伸到远处的陀历河边。
广场中央是一座三丈多高的祭坛,我们来到的时候祭司大人正在主持一场盛大的祭祀法事。
但见佛香缭绕、号声齐鸣,祭坛的四周跪满了观礼的僧侣和信众。
整个场面庄严而又肃穆,颇有西域东土一带古刹名山的意境。
不用问田鹿小姐我也可以猜出,这里应是婆罗门教派在北天竺一带的总坛所在。
广场上散布着许多树荫浓密的菩提古树,几十只长角的牧牛正在其中悠闲的漫步。
还有那些穿梭跳跃的山猴,时而跳到牛群的背上,时而攀爬到祭坛上方木质围栏的边缘,而没有任何人去惊扰这些生灵的嬉戏。
好一派普天同乐的人间净土,怎么也无法和残忍的女祭连到一块。
看着眼前场景,我们都禁不住双手合十向婆罗门众神祈祷,宽恕我等前来惊扰的罪过。
“少主你看!他们的巨象战阵!”
秦冲向来机敏过人,热衷于战事攻伐。
来到这里后他并没有像朵儿、苏叔和我那般沉陷于对众神的膜拜和虔诚之中。
而是和沙米汉二人如鹰犬一般环视全场,发现其中潜在的危机。
此次来天竺佛国行商,他俩与刘真儿,还有原来迦南义军中的三位兄弟,从启程开始就主动担起了商队和我们兄妹的护卫之职。
顺着秦冲的指向望去,在广场的西北角,由几十头巨象神兽组成的战阵一字排开。
每一只大象的背上,都坐着四五位手执长枪的兵士。
他们已经枕戈待旦,等待着我等的自投罗网了。
据说这些僧兵的枪头上都浸染过剧毒,一旦被它刺过几乎无药可解。
再加上那些一脚可以踩塌一座城墙的巨象,战力绝对不容小视。
我等如今已入险境,需要万分小心才是。
果不其然,我们的马队刚刚踏入广场,这些双耳如华盖一般的巨兽便在背上兵士的驱使下,撒开四蹄狂奔而来,一面发出了人的嚎叫。
我们的坐骑何时见过这种阵势,纷纷惊恐万状的向后退却。
如果没有缰绳的控制,它们定会四散逃亡而去。
“少主!怎么办?”
沙米汉一边取下鞍畔的铁弓,一边高声的叫道。
这时秦冲的羽箭已经离弦,扯着尖锐的哨音从前方巨象的头上呼啸而过。
一只在菩提树上玩耍的山猴被羽箭射中应声而落,重重摔在祭坛前的石板地上,引来了祭拜人群的一片惊呼之声。
这是一种警告,祭司大人的神象战队如果胆敢包抄过来,我们手上的铁弩强弓可不是吃素的。
“秦冲!你保护好苏叔!老汉、朵儿!我们见机行事!分头向河边撤退!”
我也弯弓在手,箭壶中的五十支羽箭已有一年没有见血了。
身上蛰伏许久的杀性瞬间复活了过来,一盏茶的功夫便可把这些羽箭全射出去,会造成多大的杀戮我已不太在意了。
“少主先生,你们不要害怕,祭司大人正在用群象的跪拜行礼来迎接他最高贵的客人,这也是我们陀历部落的最高礼节!去年键陀罗佛国的奥达圣僧来到达丽罗川,就是这样的礼仪!”
平时见惯象群出没的田鹿小姐和赫木老丈他们,并没有如我们这般的惶恐。
到是受惊马群的频频后退
让,令这些贵霜老民恐惧不已。
有几位禁不住大宛乌青的剧烈颠簸,纷纷坠下马去。
田鹿小姐有我和朵儿的左右呵护,才勉强在马背上坐稳了身子,气喘习习的转头对我言道。
话语之间,原本奔腾的象群已经放慢了脚步。
有如神灵的驱使一般,这些巨象由散而收,在祭坛前的场地上依次跪卧了下来。
伴随着一声高亢悠长的梵音祈祷,祭祀礼结束了。
祭司大人在两位光头赤脚的年轻僧者左右搀扶下,从祭坛上缓缓走了下来。
真是感谢佛祖菩萨的保佑,再差池片刻弦上的羽箭就会射出,所有的善愿都会落空,我等在这天竺净土也会留下一世的恶名。
原本受惊的乌孙青马也都回归了常态,不似刚才的那般挣扎了。
“哎呀,世间还有这般的待客之道!真是令人眼界大开啊!哈哈哈!”
苏叔在马上拂须笑道,走遍天下列国从未见过这般阵势,老头不禁取下酒囊酣饮了两口借以压惊。
“少主、小姐,我们三人前去面见祭司大人。秦冲、老沙,你俩看护好马匹,作为警戒!”
苏叔交代完毕,大伙纷纷下马。
沙米汉把作为见面礼的五匹汉地丝绸交给朵儿,田鹿小姐和九位贵霜老民也把马匹交还了我们。
周围没有能够拴马的树木和石桩,就任由这些马匹四下里啃草觅食去了。
秦冲和老汉二人都是御马的高手,只需他俩的一声口哨,这些兄弟一般的神驹便可迅速归队。
在几位僧兵的押送下,田鹿他们双手合十走到祭司大人的跟前。
没有何人的命令,便纷纷跪拜在地,等候这位部落最高尊者的发落。
阿南都大人无视他们的存在,径自笑容满面的迎着我们而来,我这才得以目睹这位婆罗门祭司的真正面目。
如田鹿小姐先前所言,身形枯瘦、肌肤暗黑。
身着褐红色的木棉僧衣,半裸右边的臂膀,所有的天竺僧者基本上都是这样的装扮。
赤脚短发,有罗马人遗风。
额头上点有一颗醒目的朱砂,事后我才知道这是婆罗门教徒的特有标识。
此人精气十足、双目如电,也许是在祭坛上刚刚嗅过忘忧奇香的缘故吧。
“尊敬的祭司大人,我等是东方汉国的商者,路过贵地特来叩见!”
宾主双方很快相遇,我双手托着丝绸率苏叔和朵儿向祭司大人恭敬的躬身行礼。
“今日祭祀,诸神告诉我有万神的使者下山涉河前来,原来是诸位大汉国的先生!幸会幸会!”
祭司大人双手合十还礼,声音和煦动听,很有得道高僧的风骨。
他身边的侍从接过我们的献礼,随手选了一匹朱红色的越锦,搭在了祭司大人的身上,使这位僧者瞬间容光焕发了许多。
“诸位使者,请上我的象舆上叙话!”
阿南都祭司摩挲着胸前的丝绸,满面欣喜的抬手相邀道。
“苏叔,何为象舆?”
我有点好奇的问,心里琢磨这位天竺老儿难道是让我们去巨象的背上与他把酒言欢?
“少主你看,那头雄象便是这位祭司大人的坐骑。”苏叔低声在我的耳边言道。
我这才发现祭坛右下角的菩提树荫下面,还站立着一只庞然大物,几个仆役模样的土民正在伺候着这条神兽饮水进食。
神兽巨象的背部,放置着一个用楠木制成的敞口轿厢,足可容纳四五人舒舒服服的坐在上面。
看来这位祭司也是一位贪图享受之人,还迷恋丝绸、轿舆这些红尘之中的俗物。
既然不是超然物外、自律苦修的得道高僧,就可以和他谈条件,可以用金珠丝绸去攻破他。
想到这里我反而轻松了下来,拯救麦田鹿小姐和九位贵霜老民之事,似乎也不再那么棘手了。
阿南都祭司似乎看出了我们的疑惑,便上前先行了一步,在仆役的帮忙下轻松爬上了象背,盘腿坐在了轿厢的中间。
客随主便,既然祭司大人如此招待我等,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们也学着他的样子,哼哧哼哧的爬了上去,分坐于象背的两侧。
“三百年前,有罗马国亚历山大王的数万军马,在陀历河上架设船桥前去征伐北方诸国。今日又有你们东方使者造船涉水南下,因果循环世道轮回,湿婆神尊的预言终于应验啦!走啊!我们前去陀历河边,看看你们的长船是何模样!”
祭司大人双手合十的言道,轿厢前面的马夫举起长鞭大声吆喝了一声,神兽便缓缓迈开了四蹄,向着山下河滩的方向轰隆而去。
其他几十头驮着僧兵的巨象也纷纷站起身来,追随着祭司大人的坐骑,在下山的路上卷起了漫天的灰尘。
“朵儿,大哥我要是有两百头这样的巨兽,再配上当年迦南起义的那些将士,何愁不能平定天下!哈哈!”
如此壮观的景象我们都是平生第一次遇见,大有东土汉国的皇帝殿下率领百官出城狩猎的浩荡架势,我不由豪兴大发的叹道。
“少主,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和这个老儿谈谈条件,如何才能救下田鹿小姐!”
苏叔满脸堆笑的叮嘱道,可难坏了从旁翻译的朵儿小妹。
幸亏这丫头机敏过人,叽里咕噜的对着阿南都祭司说了一大通的好话,才把事情搪塞了过去。
“祭司大人,此次前来主要是为了贵部的田鹿小姐。我家商队在不周山下与之相遇,看到这个女子甚是可怜,就说服了送祭的老民,把他们又带了回来。还望大人慈悲能够网开一面,饶恕这个女子吧!”
听了苏叔的提醒,我终于和祭司大人谈起正事,向他拱手行礼以示敬畏。
“女祭之法是我陀历部落与雪山诸神之间的约定,千百年来不曾更改。这个请求与使者先生的身份不符,还请诸位不要干涉本教的家事!”
听了朵儿的翻译之后,祭司大人的脸色骤变,双手合十对我郑重道,似乎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田鹿小姐说这个阿南都祭司十年前才来到他们达丽罗川,可此君却言女祭之法在这里已存在千年。
很明显这位祭司再说谎言,但为啥他如此执着于女祭,非得把如花一般娇媚的女子无情的扔进雪谷之中,仍然令人无法理解。
“祭司大人,我愿布施十匹丝绸、五百个萨珊金币来换取田鹿女子的性命,还望大人成全!”
阿南都祭司如此执迷令我愤恨不已,恨不能挥剑宰了这个天竺巫师。
但爷爷“商者与人为善”的处世之言始终在耳畔回响,才压下心性与祭司大人谈起了条件。
“雨季就快来临,万一洪波涌起在陀历河谷肆虐成灾,我身为酋长将无颜面见部落上下的十万子民,本教在达丽罗川上的信仰根基也会毁于一旦!所以先生慈悲之心令我钦佩,但实难从命啊!”
祭司大人的言语之中有了一些松动,也向我指明了能够说服他的关键所在。
那便是治水,束缚住达丽罗川上每年一次的滔天洪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