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茂哥昨天已向我求婚,可我没答应,他已经是快入党的人,不能耽误他的前途。他有这个心,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不明白,你既然感到幸福,为什么又不答应他的求婚?”
“这个事既然已经定下了,我相信他不会变卦,早办晚办还在乎这一会儿吗?”
我明白了,她是想等老茂入上党再结婚。“我……我是爱你的!为了你,我可以没有他那么多的追求。”我恨不得掏出心来让她看看。
“不要这样,如果看得起我,就认我这个姐姐吧!”
我深深懂得,强扭的瓜不甜,兰平已有了自己的心上人,这是谁也无法代替的。就这样,我有了一位内心无限倾慕的姐姐。
她还对我说:“你不是想知道我流产是怎么回事吗?”
“姐姐,我已经猜到了……”
“那是在宣传队的时候,吴部长领导宣传队,是他强行……”
“别说了!”我打断了姐姐的话,“你为什么不告他,让他蹲大狱。”
姐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你想想,像我这样家庭的人,能告倒他吗?谁又能向着我呢,还不说我拉他下水?”
“那……那……这口气我咽不下。”
“这口气我也咽不下,但是只能忍着,”姐姐伤痛地说,“我相信,老天爷早晚有睁眼的时候!”
我压住内心万千感慨暗下决心,从今后,我要竭尽全力保护好我的姐姐,绝不能让她再受第二次欺负,绝不能让她受到一点儿委屈。
又来到了大坝底下,我驾辕,兰平拉套,中间两人滚车轮,后面两人赶车。我们深深地吸了一口大气,然后一鼓作气往上冲,眼看就要冲上了坝顶。突然,我的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也不知道了……等我恢复了知觉,晚了,车子已越倒越快,越倒越快……
一种强烈的刺激,使我蓦然振奋,我要拼命地止住后退,拉住后退,因为姐姐的胳膊上缠紧了套绳,车子后面是闪不开的河工,车翻了首先得从他们身上轧过去。我们都在拼尽全力地坚守着自己的岗位,可是任我怎么使劲,车子还是以巨大的惯性往后倒。
兰平恐怖的脸上扭曲着,满头乱发蓬松向上,浑身滚动着惊惧冰凉的豆粒汗珠,她死死地拉着套绳,抓着车把,就好像拉着我们的生命,绝不肯松手。我只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车轮子,旋转了几圈,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我醒来,眼前围着一堆呼唤我的河工。我的胳膊疼得厉害,腿也动不了,兰平姐呢?我艰难地拨开人群,看到兰平姐就躺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她的脸上还呈现着刚才那种与翻车搏斗的顽强与执着。
老茂跪着,虔诚地面对着心里崇拜的一个神圣偶象,抖抖颤颤的手一遍又一遍地给她掐着人中,摇晃着胳膊。一个河工哭咧咧地说:“为了不让你砸得太厉害,车把砸着了她的太阳穴……我们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她的手从车把上失掰开。”
啊――我的眼前突然“咣咣咣咣”地炸出无数的火光,白色的气浪,炫目刺眼,耳边发出隆隆的巨响,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和浑身的震颤使我又昏了过去……
当我又一次醒来时,看到老茂正在满头大汗地对我又是捋巴又是掐巴。“兰平姐呢?”我急切地问。
“醒过来了,命是保住了。”
啊――我心里松了一口气。
老茂又说:“等你好点,送你回家养伤吧!”
我艰难地摇了摇头。怎么能回家呢?那样,我的良心能得到片刻的安宁吗,只要一息尚存,就要留在河上,和兰平姐,众河工在一起。哪怕上伙房做饭,也要把每一个窝头蒸得喷香,把该炒的菜切得认真,炒得有味,让每个河工吃了好有力气干活,早早疏通漳卫运河。
漳卫运河放水的日子,我一瘸一拐地和头上缠着纱布的兰平姐还有众河工一起登上了大坝。“V”型的漳卫运河横断面展现在我们面前:
八十米宽的河底平滑板正,两点一线一直延伸到五彩霞光照射到的天边,一百五十度的钝角鲜明深刻,似乎是艺术家精雕细镂而成,道道直线缀成的斜坡,是河工用铁锨一下一下拍打,用河底渗出来的水洒上,费尽心血造成的,更是平滑如镜,湿润光泽。
我从小酷爱艺术,但今天真令我震撼不已的,是河工集体创造的漳卫河槽精品,它宏伟浩大,令人叹为观止。
远处涌动着一条缥缈的水线,往上重叠着一层层的黄水,团团转转,上下翻滚,如闹海蛟龙,出水的海豚,摇头摆尾,一波接一波地涌来。眨眼之间,黄水滚过,浊浪与浊浪汇成一种不可抗拒的巨大洪流,冲击着、推搡着、咆哮着、沸腾着一直涌向天边……
黄黄的河水中,我看到兰明赶着牛牛去喂奶,那头母牛死活不肯,又踢又用角抵,兰明的眼眉被踢破了,血流满面……我看到兰平背着中毒昏迷的我,跌跌撞撞地奔走在田间阡陌上,荆棘无情地刺破了她的肌肤,淋漓的汗水湿透了她的衣衫……
黄黄的河水似汩汩的乳汁,流向那沟沟汊汊滋润着冀鲁大地,清雾蒙蒙的水气,飘飘悠悠直上苍穹,天上的水气越聚越多,越聚越大,生成乌云,乌云与乌云撞击出道道蓝色刺眼的闪电,闪电接着闪电,闷雷接着炸雷,昊昊苍天终于孕育出铺天盖地的甘霖洒向人间,使生命、绿色和希望又重新回到这片干涸已久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