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兀自笑着,笑声传出,坐在雅座之外的人,纷纷侧目看来。
就连那闭目养神的老者也睁开了双眼,向屏风投来探寻的目光,但是终归没有上前打扰询问。
片刻后,两人的笑声止住,屏风内是一片静默。
两人又再次看着对方,片刻之后,那中年男人朗声道:“若秦公子愿意,自可与鄙人同路,享受这逍遥天地间的乐趣。”
然而秦何却摇了摇头,沉声道:“当今乱世,身不由己。独善其身尚且困难,何谈逍遥于世。而且,在下可断言,这盘棋,阁下迟早也会落下一子。”
却见中年男子,剑眉微敛,双目微沉:“哦?许是公子误解了罢?”
秦何却是怡然一笑:“今日安凉说书,你且以为这风涌独此一家?你我皆知,这天下之乱,已非朝夕。自天有之变,中原二分。东商西参到如今七百多年相互攻讦,皆有分合,直到三百多年前,即凤梧建国之前,便已形成两朝四国六诸侯并二十七城的格局。待到龙族湮灭,凤梧立国,乱华彻底结束,世人皆说是飞龙回天,中原陷入龙晦之期。”
“这个,人尽皆知,不知公子所指?”
“在商惠帝十五年,参穆帝二十三年,即天有裂变后,龙晦大争之世四百七十八年,天下的局势却有了扭转性的变化。”那公子指了指脚下,笑道,“便是于那绝谷中出现的凤梧国。”
男子却失了笑:“公子此言岂非有误。且道这天下分分合合,如何这凤梧国便成了扭转乾坤的存在?在下看来也不过是多了个诸侯国罢。”
“是吗……只怕阁下早已了然,不过敷衍秦某。这中原诸国互有消耗,西域诸国对中原这块肥沃广袤之地亦是虎视眈眈。南有古蜀、云昭,北有犬戎、北狄,东有东蛮等部落盘踞一方。”勤换说到此处,眼中忽然异彩流光,“自卫国为吴越国,狐国瓜分后,原有七诸侯成为六诸侯。十八年前两国再次攻讦南国,南国灭亡,虽在凤梧和两国扶持之下建立了故南国,却也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弹丸之国。另外,凉国与故南国同凤梧联姻。燕青国远在东北,对中原构不成威胁。曲国朝中势力名存实亡,由东商把持。吴越国与狐国狼狈为奸,非久盟之师。另外诸城皆有所依附,尤其今年泽州诸城有合并之势。阁下,可看出这天下端倪?”
男子心中一凛,好敏锐。
那秦何见男人不言不语,继续说道:“本来中原势力到今日,尚算平衡,但三个月前那场异变,你不会不知吧。”
原来,自这一代凤梧国主子傲亨登基后,利用自己早年于他国为质的经历,以及为世子时,同西域诸国交好的优势,趁着诸国动荡,以雷霆之势扭转凤梧百年颓丧。先是一举攻克吴越与狐国的联盟大军,助西参弱东商,之后更逼退天晗国,夺得暮苍山以西四百里,屉谷以东三百里,藏匣谷以北两百里之地。成功打通被天晗国堵塞了七十年的东出大道。
一时间,子傲亨雄心万丈,于三年前,即故太子冠礼同年春,在凉国以北的流觞城相王。从此,凤梧国这个后来居上的国家,正式从侯国一跃而上成中原第五大王国。其手中更掌握着西域诸国往来中原的商贸通道,也是抵挡戎狄东进,古蜀北出的坚实屏障。
但是,即便如此,凤梧亦难以脱颖而出。毕竟相比其他六百年历史的老牌国家,凤梧不到三百年根基。而凤梧地处西北,良田不多,本国产出粮草有限。又毗邻西域与西方部落,不可轻易调拨大量兵力布陈东方战场。加上近来东方诸国中,吴越与狐国越发猖狂,反而令人并没有那么关注凤梧。
此时听到这个秦何却提起了三月前的,异相。
男人终于放下原本的放荡不羁,面色微正,皱起了眉头。
“紫星……现世?”
“正是,”秦何点头,“阁下可知,三年前大王这般张狂行径,早已令中原诸国不满。本来尚不算事,但三月前的紫星现世,太子暴毙,二王子还朝。明面上看,似乎是凤梧之乱,实际深入推敲,不难发现这反而是凤梧转机所在。”
男人看着秦何,眉头皱得跟深了。他所言之事,早在多年前他便已经看出,但是当初自己逍遥于外,根本不曾在乎,如今这些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秦公子跟我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呢,我只是个凡夫俗子,这些国与国之间的争斗,我不懂不晓也不知。”
然而秦何却似没有听到他说的那般,继续说道:“太子虽然是人才,但师从当今丞相文叔易,学的乃是遵古制,从仁义的治国之道。此道在太平之国或可一试,但如今是乱世,王道或可富国却不见得能强国。而这二王子虽然自小流浪民间,但是见闻广博,深知诸国民情民风,更师从长虹子,其能力不言而喻。”
“所以,你认为,这个什么二王子就应该是当君王的料?会不会,想得太多了。”
男人听到此处,面色反而恢复了正常,眉毛平稳,声音也开始显出一丝散漫。
“阁下当真还想置身事外?若秦某告诉阁下,早在年初,诸国便已经秘密会晤数次,欲举兵合围凤梧?”
秦何忽然轻飘飘扔出一句话来,这句话惊得刚刚恢复常色的男子险些将手中的酒壶也摔在地上。
没想到,这诸国竟然使出合纵之行。
“那为何到现在都毫无动……”男人不自觉问出一句,“是因为那紫星!”
秦何微笑,似是赞许:“正是,你以为这诸国君王究竟有几人能想到这一层,其实是天晗国暗通东方诸国,想要绞杀凤梧国,以报当初夺地之仇啊。但是,紫星忽现,中原各处异相频生。各国奇人异士,纷纷观星占卜,竟是得出好歹不一的结果。诸国自然不敢再贸然进攻,立即派使臣商队前往凤梧国打探消息。随着前太子暴毙,这即位者却是个七岁就远离政治,避走乡野的少年。这样的异变,天下哗然,加上我方才所说那些,亦有人想到这一层,就令着诸国情况更感扑朔迷离。”
“是吗……”那男子略微一思索,随即却笑了,“看得出秦公子对着天下局势很是了解,可惜我就是个流浪江湖的粗野人,这种大官们才会关心的事情,我就算了吧。想都想不明白,更别说计较了。”
然而秦何仍旧从容,他起身后移步围栏边,望向繁华街市:“这数百年厮杀,可谓浮尸百里,血流成河。百姓苦痛,却不见大合之时。世道混乱,管制松散,各处思潮翻涌,百家争鸣。诸国求贤若渴,皆显雄霸天下之心,乃谋士大争之世。而阁下,自会为阁下的君主拼搏厮杀。”
说完,他嘴角一抹笑意,大袖一挥,抬手指向远处的城门楼口:“寻道兄可愿与在下赌上一赌。”
寻道,正是这个中年男人的字,这年轻公子竟当真猜到他究竟是何身份。
顿时,寻道面色凝重,顺着年轻公子所指的方向看去,眸光微跳。
这酒街口临着安凉的南城门,此时城门口进进出出,来来往往的人很多,看着叫人眼花缭乱。然而也就是在这些人当中,突然出现一骑马而行的人。离得太远看不清容貌,但那俊逸身姿即便隔了老远亦是吸引人眼球。就见他一身紫衣,扬鞭疾驰,很快的从南街行至南城门口,倏忽便消失在了门洞之中,只留下一片飞尘扬起。
寻道看着这一幕,初时有些疑惑,随即看向一旁的秦何。就见他双眸微亮,轻轻点头,寻道眉目皱得更加厉害。眼光却再一次,看向了城门方向,陷入沉思。
自这出了安凉城后两日,悦凰城里筹备许久的一场盛会终于就要拉开帷幕了。
城门上挂了无数彩绦,街上的卫兵也多了不少,但大街上的人丝毫未减,反而越来越多。满悦凰城的客栈几乎都已经人满为患,都是来自各国的商旅使节,等着看两日后,凤梧二王子回城的盛况。
此时,在城东头的一处大宅子里。
一个花白头发的老者匆匆穿过古朴庭院,来到院子中的主屋跟前,十分恭敬地瞧了瞧木格子门框。
“进来!”
里面传出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
那老者推门进入内堂,站在侧屋屏风外,态度恭敬,低眉垂首,也不探看屏风内的那个老人,只沉声说道:“大人,太尉府里的人已经回去了。”
“知道了。”里面的人听不出情绪起伏,“家老,明日他们若再来,仍旧跟他们说老夫卧病在床,不宜见客。”
“是。”那家老躬身点头,跟着又说道,“不过,大人这样的做法,不怕……”
里面那苍老的声音却是发出一声冷哼,随即仍旧不疾不徐地说道:“怕?老夫看是他崇桧不怕,他崇桧胆子太大!”<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www.biqu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