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哥!”
他皱起眉,看着十七八岁的少年大飞着急的跑过来,“能不能借我点钱啊?”
“你干什么啊,又闯祸?”
“强哥,你就说帮不帮兄弟吧。”
“呐,不是我不帮,你总要说清楚到底什么事啊?”
大飞从口袋里拿出烟,“我让一个妹妹仔怀孕了。”
他立马抽掉了少年嘴里的烟扔到地上,骂道:“你不是吧,小女孩你都碰啊!”
“我不知道她没成年啊,而且那天睡她我也稀里糊涂的。”大飞烦躁的揉着头发。
他把背靠在墙上,打开皮夹,“你要多少啊?”
斜刺里突然冲出几个人,吊儿郎当的问:“强哥?”
他警觉的捅了捅还在苦恼的大飞,“不对劲,走啊!”一边拿起旁边的垃圾筒往后扔去,那后来的几人纷纷从怀里掏出长刀,“有种别逃啊!”
“X,留下来才找死!你们有种别追啊!”大飞还逞着嘴快,跑的慢了,背上被砍了一刀。
等到逃出生天,大飞脱下染血的外套,微喘着说道:“强哥,其实我也想有个家啊,不过我们这样的,还不如没有家,那孩子我想让她打掉。”
“她叫什么名字?”
“Ivy。”
他只是沉默的把钱给了大飞,没想到没过两天,他就帮大飞收尸了,死于和其他帮派的械斗。
她后来过来夜场找他,他莫名觉得眼熟。
微愕的想起,其实他们之前见过。
他那时还是菜鸟,她追着男孩跑了几条街,因为被抢了钱包。
他替她追回来,才发现皮夹里只有几百块。
“Sorry啊,Sir,你别小看几百块,那也是钱啊。”
她爱钱,还爱得理所应当。
她要了一百万就走,他的兄弟看着她的背影吹口哨,“强哥,这妞够靓啊,身材超正点啊!”
“脾气还很呛啊!”
“不过强哥你什么时候有了马子?”
他淡淡的扫了一眼,小弟们顿时都不敢说话了。
大飞说的没错,像他们这样的人,往往是有今天没明日,最好是没有家。
他开车绕过元朗,看到她装修店面,暗赞她算有点头脑,起码有了钱,也不会坐吃山空。
有次他被人出卖,被砍了好几刀,挣扎着开车,也不敢回家,一时觉得无路可去。
他忽然想起大飞的孩子,徒然生出些活下去的念头,于是开到那条街上,躲在小巷,静静的看了会,因为失血过多,他瘫倒在地上,泛出苦笑。
他要是这样死在这条巷子里,谁也不会记得他吧。
直到她到后门倒垃圾,看到有人吓得惊叫。
“死扑街,你要死不会死得远一点啊!”
他低低的笑。
“你还没死啊!”她大着胆子探他的鼻息,发现他还活着,“哎,怕了你了,你别死在这里啊!”
她买了酒精和纱布,简单的替他做了处理,又喂他喝了点热乎的猪肝汤,一边碎碎念,“便宜你了,本来是给孕妇补血的。”
她搀着他起来,“喂,我现在带你去小诊所,你放心,没人查你,你也不要恩将仇报到时候来找我们。就当江湖救急了,知道么?”
他又笑起来,声音粗重的问,“你很怕我?”
“我现在怕你死在这里啊!呐,我不管你在道上是不是大哥,救了你谁知道你仇家会不会找上门啊,就当我怕了你喽。”
她在他怀里塞了几百块,敲响黑诊所的门之后就飞一样的走了,一路上都遮着自己的脸。
他后来好了,还留下几个疤。每次摸到了,就不由自主的会想到她。
去看大飞孩子的次数多了起来。
店面里起先是姐妹两个人,后来就只看到她一个人带着孩子。
她还很年轻,也并不是和感情绝缘了,他听到好多人笑称她西点西施,还有人每天给她送花。
她或许是有些心动的,起码她并没有拒绝,只是后来有一天,那个人不再送花了。
他戴了帽子去买蛋挞,她没有认出他。
“哎,今天怎么没人送花啊?”有老主顾问了一样的问题。
她背着孩子笑,“以后也不会有人送啦。”
“为什么啊?”
“三姐,你好八卦啊。”
“三姐关心你嘛,怎么就突然不来了?”
“他让我把孩子送孤儿院,我不愿意,就这样喽。”看着老顾客欲言又止的表情,她耸耸肩,反而宽慰道:“其实呢,一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三姐,你要是心疼我呢,就多多照顾我生意,就算是对我最大的支持了。”
“行,那我天天来!”
他沉默的付了钱,离开时看到她放下背着的孩子,熟练的换纸尿布。
他一点点做得更大,只是心里越来越不安定,每次烦躁的时候,都不知不觉的会开到她的店。
他看着她学习怎么照顾一个孩子,从焦头烂额,整夜都睡不好,渐渐游刃有余。
孩子会走之后,她一个人忙不过来,请了一个学徒帮忙。她增加了和孩子相处的时间,因为怕自己一错眼就会出事。
孩子有时生病,她整夜抱着孩子在窗前哄,第二天还肿着眼睛上工。
他听到有次“三姐”同她说:“Lisa啊,你又发脾气啊,和和气气的多好。你看看你,这么漂亮一张脸,老是生气要长皱纹的。”
她笑着说,“哎呀,谁不想做温柔优雅的摩登女哦!我又不是天生这么威,没办法么,出来讨生活,有时候嘴巴不厉害点,人人都当你好欺负喽。”
“呐,你看你儿子,多乖多聪明,以后一定有出息嗒,没准那时候你就可以享福啦!”
“三姐,我说真的,”她看着儿子楼上做作业的身影,温柔的笑,“我不期望他以后多有出息,只要他健康平安,做他喜欢又问心无愧的事,我就满足啦。”
她个性泼辣,世俗又贪财,满是人间的烟火气,不管生活怎样糟糕透顶,依然有着顽强又蓬勃的生命力。
他静静的笑了,他曾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越来越关注她,在这一天忽然有了答案,或许是有她在的这方小天地,满足了他心里对于“家”的所有渴望。
孩子到了上学的年纪,他有几次远远的跟过去,在那张稚嫩的脸上依稀看到昔日兄弟的痕迹。
大飞其实很聪明,也很喜欢念书,只是看重兄弟义气,一时做了错事,一旦被染黑了,想要脱身出来就千难万难。
那孩子应该继承了大飞的头脑,他跟的久了,被孩子抓到过一次。
“你是谁?为什么老跟着我?”孩子疑惑的眨着眼睛,试探的问,“你是不是我老豆?”
他瞬间被逗笑了,蹲下来问,“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这不是你第一次跟着我了,你的车也老是出现在我家门口,你有时会来买西点,我还看到好几次你偷看我妈咪。”
“了不起”,他竖起大拇指,“你妈咪都没发现,你发现了。不过我不是你亲生的老豆,我可以做你契爷。”
小孩子想了想,“我可不可以还是叫你老豆?我妈咪也不是亲妈咪啊。”
他愣了一下,旋即点头,“不过这是我们两个的秘密,你不能告诉你妈咪。”
两人勾了手指,时常在外面碰面。
有时孩子还拿功课考他,他笑骂,“鬼精,你以为你妈咪不会,老豆也不会?”
“老豆,你这么聪明,到底是做什么的?”
他每每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要怎么回答?
他其实是兵,现在却是贼。
指上点了烟,他在窗前苦闷的踱步。
这任务不知会延续多久,他曾有一个感觉,或许他一辈子都要套着贼的面具生活。
他暗无天日的生活漫长到没有尽头,唯一有点亮色,还要他远离才算是保护。
他坐的位子越来越高,代表和他接触的人越来越危险。
他怕她和孩子受到牵连,暗中派人保护。
他变得越来越狡猾多疑,总喜欢做多手准备,他怕万一输了,会有承受不了的代价。
她过来找他,在她印象里,这大概是她第二次见他,也是他第一次正大光明的盯着她看。
她被看的很不自在,又不敢瞪他凶他,只能揪着沙发套,满面焦急。
她后来回家,也知道了他派人保护他们。
不过她不知道,他并不放心让别人盯着她。
她怕欠人情,还会煮面煲汤,礼尚往来,他也送她些有趣的物件。
孩子是知道的,“老豆,你是不是喜欢妈咪啊?”
“别乱讲啊。”他抖着烟灰,一脸淡定。
谁知道他还有没有明天?
他向来隐忍又冷静,直到恢复了警察身份,才难得轻松,他回家换了一身休闲装,哼起俏皮的口哨,剃净了胡渣,喷上古龙水,用发蜡随意抓了头发,抬眼看到了桌上多年前入读警校的照片。
他轻轻抚了抚照片,看向了镜子里成熟的男人。
他真的脱下了身上沉重的束缚,喉间的笑声先是低微,随即高亢,他抚着自己的下巴,庆祝自己的新生。
他已经不复青春了,但在她的门前,他像愣头青一样忐忑惶惶。
她开门的时候,他奇异的感觉到一丝紧张。
如果不是儿子帮忙,或许他就连门都不敢进,大概谁都不会想到,曾经赫赫的大佬,也会觉得腿软。
后来,还是儿子各种助攻,他得以住在她附近,出现在她周围,再慢慢住到同一个屋檐下。
他惯常会出任务,就算很晚回家,也有一盏灯常亮,她会替他煮一碗面,他会替她从外面带一件小礼物。
他们都不年轻了,当他终于握到她的手,他想,他终是没有错过。
而这辈子,应该不会再有后悔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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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钟吵醒了他。
他在床上坐起,忽然觉得一个人的枕畔很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