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茜茜的口中有一个叶筱筱从未听任何人提起过的故事。
十五岁的程熙是什么样的？
刚进入成长期的男孩子，仿佛一夜之间就拔高的身高，拥有少年人特有的削瘦俊秀。开始懂得自己拥有足以在普通男生中脱颖而出的英俊外貌，在同龄男生都还扯着女孩子的麻花辫玩“喜欢你就要欺负你”的游戏时，程熙已经懂得如何漫不经心而又恰到好处地赞美身边女生新换的发夹，就像这个年龄的女孩子都爱看的爱情小说里英俊的男主角。
有些玩世不恭，有些小坏，但也温柔又帅气。十五岁的程熙在许多人眼中，就是这样无法移开视线的存在。
唯有十五岁的卓小芽能看见真相。
无数个寒冬酷暑，小小的女孩子躲在老胡同的拐角处看着酷似程熙的男人走远，一步步走到沉默的男生面前，歪着头小声地问：“疼吗？”
少年时的程熙抬起满是伤痕的脸，勾起毫不在意的轻笑：“习惯了。”
学校中悄悄暗恋着程熙的女生，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个英俊的男生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家庭中。
一喝酒就殴打妻儿的父亲，将所有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偏执到残酷的母亲。
十五岁的程熙已经学会了在父亲施行暴力时动手反抗，但他换来的是变本加厉的暴力。男生一边努力保护着母亲，一边又被她加在自己身上过于多的希望压得喘不过气来。
褪下完美的面具，程熙其实是一个对一切都很漠然的人。
除了卓小芽。
如果人生也能使用倒叙的手法，让叶筱筱在遇见二十岁的卓小芽之后又见到十五岁的她的话，她会发现除了身高和略有细微变化的外貌，五年的时间几乎没有在卓小芽身上留下任何的痕迹。
五年后显得脱线白痴的性格在十五岁时却足以让女生被赞美为天真可爱，那时的卓小芽在炎热的夏天里背着巨大的书包，咬着冰淇淋一蹦一跳地穿梭在旧胡同里，是一个不被任何尘世的烦恼叨扰的少女。
十五年里，只有她知道程熙不被别人知道的秘密，也只有程熙知道看起来像被良好家庭宠爱得不知世事的卓小芽其实是个孤儿。
或者说，曾经是个孤儿。
十岁以前的卓小芽跟着把她捡回来的早餐小贩住在程熙家楼下，程熙每天捏着从旧罐子里掏出来的零散的三块钱去小贩那里给母亲和自己买早餐，卓小芽就坐在一边玩筷子，让他猜哪一根更长。贫穷的童年似乎没有带给卓小芽一丝一毫负面的影响，她有足够自己一人玩耍的脑内世界，即使是没有生生父母、没有漂亮连衣裙的时间里，卓小芽靠着天生乐观的个性和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拥有了一个绝对不贫瘠的童年。
曾经说过，卓小芽身上走着神奇的魔力。同后来的叶筱筱一样，小时候的程熙就已经被卓小芽的没心没肺震惊了。在压抑的家庭环境里抱着对任何事都有着轻微厌恶的情绪长大的程熙，竟然和傻呵呵的卓小芽一起长到了十岁。
十岁的卓小芽被养父送给了一对小康家庭的夫妻，虽然从此离开了那个琐事烦扰的旧胡同，但她依然是程熙身边最特殊的一个人。
程熙有时甚至会想，在这个乱七八糟的世界里，是卓小芽在同他相依为命。
收养卓小芽的那家人也姓卓，给她起了大名叫卓岑。卓小芽偷偷跑回旧胡同，和程熙分享自己的新名字。
“好听吗？”她用树枝在沙地上歪歪扭扭地写卓岑，用软软糯糯的声音一遍一遍地念。
“难听死了。”程熙是这样回答的，他不喜欢卓小芽的新名字，它让他感到卓小芽在离他远去。
但卓小芽不会，她在每一个养父母不曾注意的时间里都会跑回旧胡同，站在楼下大声地喊着程熙的名字。他教她写作业，她送给他自己舍不得吃的漂亮糖果。程熙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卓小芽就像一株小幼苗，在大树为它圈下的小天地里肆意自由地成长。
程熙就是她的大树。
程熙拼命地长到十八岁，即将摆脱酒鬼父亲的束缚。他咬牙坚持着学画，和已经成为恋人的卓小芽一起考进c大，未来似乎离他很近，他畅快地想要大笑。
永远地和卓小芽在一起吧。这是程熙唯一的心愿。
然而“永远”永远是一个难以触及的词。
那是高中毕业后的暑假，程熙的父亲在街上撞见手拉着手的两个人。
怒骂、争吵、习以为常的动手。对儿子寄予厚望的母亲得知事情后震惊不已，几乎是想也不想地给了程熙一个耳光。
“太过分了！”那是卓小芽第一次鼓起勇气同程熙的父母说话。瘦弱的女孩子捂着脸大哭，“父母原来是这样一种存在吗？我没有见过我亲生的妈妈，可我总是听说生宝宝很痛，所以母亲总是会格外爱自己的孩子。可是什么是爱呢？就是从来不过问他的心愿吗？”
卓小芽哭着说道：“程熙、程熙一直过得这样辛苦，是为什么呢？我从前一直不明白，现在我知道了，因为你对他的爱太奇怪了。强加于孩子身上的爱真的是爱吗？不是自私的欲望吗？你们这么自私，凭什么还有权利赋予程熙痛苦的伤害啊？”
女孩站在街边嚎啕大哭，像是要将多年来替喜欢的男生感受到的委屈都哭尽。
而被儿子女朋友指责了的程熙母亲举着差点给程熙第二个巴掌的手，苍白的脸渐渐涨得通红。她的面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抖动着，一点点浮现出一丝不寻常的表情，然后在程熙惊恐的目光中，一点一点，缓慢地倒了下去。
“程熙的母亲有遗传性心脏病，不知道为什么从来都没人发现，而唯一一次发现了，却来不及了。程熙认为是卓小芽害死了自己的母亲，后来他们就分手了。”
黎茜茜的故事说得很精彩，她转头去看沉默的叶筱筱：“你看，其实你对程熙的了解甚至还没有我对他的多。你看到的都不是真实的他。真正的他只有卓小芽知道。”
“我不知道为什么卓小芽会和你成为朋友，我不能恶意地猜测她是不安好心，以她在程熙心中的地位，即使程熙交一百个女朋友，她皱皱眉就能让程熙甩掉一百个。但我也不会相信她一点目的也没有。”
一直沉默的叶筱筱抬起头，微笑地问她：“故事就说完了吗？”
黎茜茜点点头，叶筱筱道：“那么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再会。”
“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吗？”黎茜茜在身后大声问。
叶筱筱停下脚步，转身对她露出一抹明艳的笑容：“谢谢你愿意和我说这些。”
黎茜茜口中的故事，叶筱筱相信吗？
当然不。
她不是一个习惯从别人口中去了解另一个人的人，更不习惯听别人的言语来了解自己喜欢的人。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卓小芽与她的友谊事实上是开始于她喜欢上程熙之前，如果要让叶筱筱相信卓小芽是抱着与程熙有关的目的来靠近她的话，得首先让她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人可以未卜先知。
叶筱筱是一个大大咧咧的人，甚少拥有艺术家的多愁善感，如今却也忍不住思考起来，为什么和程熙的感情会陷入一种微妙的困局里？
人有的时候总会用亲身经历去遇见一些奇怪的定理，比如往往当你得知一个“真相”时，就会被用接二连三的事实去论证这个定理。
所以当第二天走到和卓小芽约好的画室，听见里面的说话声时，叶筱筱竟然并没有感到十分的惊讶。
“你到底要装到什么时候？”程熙的声音从并没有关严实的门那边传来，“卓小芽，这很有意思吗？装作从前和我不认识，装作我们只是大学同学，装作每天都很开心，你到底累不累？”
卓小芽沉默了许久，寂静的空气里，叶筱筱听见她低低地说：“是你说的……你说就当从来都没有认识过我。”
“那是我当时的气话……”程熙的声音听起来很难过，“是我太混账了，小芽。但是现在一切已经过去了，你不要被自己束缚住，好吗？”
“那你想要怎么样呢？”卓小芽平静地问他，她不像下跳棋一样说话的时候，声音听起来其实很温柔，“你现在是筱筱的男朋友，把以前的事说出来会有意义吗？”
“我会和她说分手。”
叶筱筱一愣，随即自嘲地笑了笑。
那一边卓小芽却像是不可置信一般，有些愤怒地问：“为什么你这么轻易地就能决定分手？筱筱呢？筱筱怎么办？”
“……可如果我和她继续在一起，你不是还会偷偷地哭吗？！那么多年以前我就发过誓，绝不让你感到任何的伤心难过。筱筱她和你不一样，她和我在一起也没有多么认真，她还会有别的喜欢的人，她不会怎么样的！”
……可我是认真的呢。
叶筱筱听着程熙的话，苦笑着摇摇头。她突然觉得有些疲惫，伸出一只手轻轻扶住墙。
程熙还在继续说话：“小芽，我不想让你难过。”
“你现在就让我很难过！”卓小芽的声音颤抖着，“你怎么变得这么过分呢，程熙？哪个女孩子会和自己不那么喜欢的人在一起呢？筱筱她……筱筱她是我最喜欢的人，你怎么可以伤害她，你怎么可以让我和你一起伤害她？！”
“……那你要我怎么做？”程熙疲惫地问，“现在去告诉她我们的关系？还是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继续在一起？我做不到，小芽。”
叶筱筱抬起头从虚掩的门看去，卓小芽背对着她，低头用双手捂着脸，她的背影那么瘦弱，叶筱筱有一种她随时就要倒下的错觉。
她叹口气，勾勾唇角调整着自己脸上的神情，随后推开门对里面的人叫道：“小芽，走了哦。”
卓小芽像是吓了一跳，慢慢地回过头来，叶筱筱看见她苍白的脸上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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