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溪谣醒来时发现天已经蒙蒙亮了。
床头的小壁灯忘了关,昨晚翻过的书被还摊开着放在枕边,看来是自己随手翻着书想事情,竟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书是十六岁时最爱翻的一本,被翻到的那一页已经熟悉得能在此刻还不甚清醒的脑海里一字不落地重复。
『请原谅在下的鲁莽,艾丽娅小姐。
并非我不懂折枝之罪,
若不将这玫瑰献给您,我将不懂,
如何表达心中欢喜。』
分开这几年,这是姜溪谣第一次梦到这么多从前的细节,原来那些事还和这段公爵与恋人的相遇一样,一字一句,每一个标点符号,都被封印在她心中的角落。
骤然浮现,她竟茫茫然不知所措。
周天的日子,整个姜宅的作息都会比平时晚一两个小时,姜溪谣洗漱完换了运动服下楼,只有刚起床的厨娘开了小卧室门出来,见到她起这么早还有些惊讶。
“小姐起啦?”
“李婶早。”姜溪谣一边将长发扎成马尾一边往后门走,“我去遛多利啦。”
“哎,好。”
姜溪谣走到后院,多利已经醒了,趴在自己的大狗舍里发呆,见到她走过来立刻开心地站了起来,冲着她摇尾巴。
多利年龄已经大了,当年姜溪谣和谢臻分手,谢臻谁也没带一个人去了D市,她便把多利牵回了姜家,她平时工作忙怕照顾不好,这几年多利一直都留在姜家,平时都是姜母或者管家带着出去散步,她在家时便由她带着,这么多年它还是与她最亲。
姜宅在C市城郊的半山腰上,这一片都是别墅区,姜家的房子在姜溪谣的爷爷还在时就建好了,姜家不如谢家高调,只一栋东西两部分组成的三层别墅,带了前院和一片后花园。出了大门便是山腰的大路,再往下是小别墅区,住的大多都是年轻人。
多利慢悠悠地上坡下坡,姜溪谣牵着狗绳跟在它身后,周围静悄悄地,只偶尔有车路过。
刚走出不远便见一栋别墅前停着辆小卡车,两个搬家公司的员工正往里搬东西,门口站了个年轻女生在指挥,看背影竟有些眼熟。
“这个搬去客厅就可以了,麻烦了。”连声音也不陌生。
姜溪谣牵着多利走过,正巧女生也转过头看见了她。
“姜小姐?”
姜溪谣停下脚步,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好巧。”邢瑶微笑着走过来,“姜小姐也住这边?”
姜溪谣立刻开了端庄模式,含笑点点头。
“那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邢瑶歪着头笑笑,“四哥给我买这套房子时我还嫌太远了,没想到能和姜小姐住这么近。”
姜溪谣微笑着没说话,这时黑子从屋内走了出来,他从前没少跟着谢臻送姜溪谣回家,在这里见到她也不惊讶:“谣姐。”
他从车上搬下一个纸箱,对姜溪谣笑道:“我来帮邢瑶搬家,谣姐遛狗呢?”
姜溪谣笑笑:“嗯,这是多利,你很久没见了吧?”
黑子有些惊讶,抱着纸箱对着多利吹了声口哨,哈士奇爱理不理地看了他一眼,懒洋洋地摇了摇尾巴。
“哈哈,他都不认识我了。”黑子爽朗一笑,“谣姐我先搬点东西进去。”
“去吧,我去遛狗呢,回见。”姜溪谣对他挥挥手,一旁的邢瑶想说什么,被黑子用手肘碰了碰,便也转身进屋了。
姜溪谣在山下的商业街多晃了两圈,再牵着多利路过别墅时,大门已经关了,她不经意地看了眼小别墅的二楼,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回到姜家时姜大哥和岳心悠都已经起了,正坐在餐厅吃早餐,岳心悠抱着小芒果喂粥,姜大哥低头将完整的一片土司切成两半,夹了鸡蛋和火腿放进岳心悠面前的盘子里。岳心悠低头给小芒果擦嘴,像是没有看到。
“大哥大嫂早。”
岳心悠抬头对她笑了笑,姜大哥只淡淡地点了点头:“过来吃早餐。”
“哎。”姜溪谣进厨房洗了手,走到餐桌旁坐下,李婶给她端了热牛奶和土司,她随便地抹了层草莓酱,将土司塞进嘴里。
姜大哥放下杯子,对姜溪谣道:“周三替我去趟谢家。”
姜溪谣抬起头。
“下周三是谢四的生日,谢心怡遣人送了邀请函,我和你大嫂要带芒果去体检,你替我去吧,叫上筱筱。”
姜溪谣愣愣地没说话。
岳心悠担忧地看了看姜溪谣,起身抱起小芒果往楼上走,冷淡地道:“我带芒果去,不用你赔。”
姜大哥看着妻子上楼的背影,面色沉寂,良久才转头叫了声妹妹:“谣谣?”
姜溪谣回过神来,对哥哥笑了笑:“知道了,哥哥,你去陪大嫂吧。”
姜大哥点点头,温和地摸了摸她的头。
吃过早饭后姜溪谣回房间换了衣服,难得的周末,她没有什么心思画图,干脆坐在阳台上发起呆。
屋内书桌上的台历翻到了11月,上面空白一片,没有任何笔画的痕迹。
谢家一直都过阴历的生日,从前姜溪谣每一年都要在对应的那一天打上圈,怕自己弄错。和谢臻分开后她就停止了这样的举动,因为已经没有意义了。
但其实她每年都会想起来,她知道谢臻的每一个生日在哪一天。
她坐着发了会儿呆,起身走到床边,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盒子。
盒子里是一对袖扣,放在现在已经不是多好看的款式了——那是姜溪谣四年前准备的,却没有送出去的生日礼物。
四年前谢臻生日的前一个月,谢家主母坠楼身亡。
姜溪谣记得那天下了雨,她跟着父母一起去参加谢臻母亲的吊唁。她站在宾客里看着谢臻一身黑衣站在谢夫人的墓碑前,黑子替他打着伞,他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宾客里有人悄悄说谢家这大少爷和他父亲一样无情。
她透过雨幕看着他,他个子那么高,被背脊挺得笔直,像是听不到任何声音,没有任何情绪地听着谢老爷子请来的神父念词,只在最后弯了腰,将一束花放在谢夫人的墓前。
姜溪谣看不清墓碑上谢夫人的照片,她想她一定很美。
她悄悄留到了最后,待到宾客和谢老爷子走后,只有谢臻一人还静静地站在墓前,她走上前,轻轻去握他的手。
他缓缓地转过头来看她,眸色很深。她对他无声地笑笑,踮起脚用手指轻轻画过他的眼角。
谢臻弯下腰来抱住她,她扔了伞紧紧回抱过去。
她没有办法代替他的母亲。她这样想着。
但她会努力,同他母亲一样地爱他。
然而那时候她没有察觉到,这一场葬礼的四个月后,他和她便分开了,一别四年,至如今的局面。
叶筱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私心来说她并不想去谢臻的生日会,因为季越一定会去。但若让她放姜溪谣一个人去,她又无论如何也无法放心。
她一直以为对于姜溪谣来说谢臻已经成为了那个可以忘怀的初恋:虽然会遗憾,却早已不再思念。事实上这样的状态才符合姜溪谣一贯的个性和作风,她这个同龄的表妹从小就是云淡风轻的,对任何事都胸有成竹,永远有自己的考量。任何一个长辈都夸过姜溪谣稳重懂事,虽然偶尔会觉得这样的姜溪谣有些无情,但叶筱筱又觉得她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况且在谢臻回来之前的那几年,姜溪谣就像没事人一样,没有半点刻骨铭心的架势。
但无论怎么样那都是初恋,况且当年跟着谢臻的那些手下有不少都对姜溪谣在谢臻最困难的时候离开他这件事很有些不满,想也知道不会对姜溪谣有多好的态度,叶筱筱纠结半响,还是决定去陪着她。
谁叫她们是穿一条裙子长大的姐妹呢。
但当她开着车去接姜溪谣的时候,立刻就打消去赴宴的念头了:“你脸怎么这么红?”
姜溪谣疑惑地摸了摸脸:“有吗?”
叶筱筱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惊道:“你发烧了?”
“没有吧。”姜溪谣有些茫然,“我没哪里不舒服的。”
“你那迟钝的神经当然感觉不到哪里不舒服。”叶筱筱气结,“我们不去了,你上楼去休息。”
姜溪谣摇头:“不用啦,哪有那么夸张,最多就是有点感冒,我包里装了药的。”
说的是她常吃的药。
“不行。”叶筱筱难得严厉,“你身体那么差,晚上多半还要吹风,晕倒在谢家可不好玩了。”
姜溪谣叹气:“没事的,都答应要去了。”
叶筱筱还想说话,被她制止住:“让我去吧,筱筱。”
她笑了笑,有些怅然:“我都好多年没陪他过过生日了。”
叶筱筱一愣,良久才道:“好吧,你上去多带件外套,我们去待一会儿就回来。”
自从谢夫人去世后,谢心怡和她哥谢老爷子的关系就不好了,反而和谢臻更亲近一些。谢臻回来夺回谢家,她虽没有帮忙,却也没有插手任何一边,谢老爷子过世,她虽唏嘘了一阵,却也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依然还是那个豪迈爽利的黑道大姐。
这次谢臻过生日,她以这是他回C市的第一个生日为由,一定要大办,谢臻对这些事不怎么在意,也就由着她去。
谢家向来西式作风,谢心怡办的是晚会,布置在谢家的花园里,请的多是年轻人,除了C市及周边世家与谢臻同龄的年轻二代三代们,还有从北方过来的谢臻那边的朋友。
姜溪谣和叶筱筱到的时候宾客已经来得不少了,姜溪谣站在入口看着谢家的花园,不由自主地想起很多年的那个夏天,那个站在草坪里的谢臻,想起他回头来看她的那一眼,他湿漉漉的黑发下那一双黑色的眼睛。
负责宾客接待的还是黑子,他领着姜溪谣和叶筱筱往里走,略一犹豫,还是带着她们朝谢臻走去。
谢臻是一个讨厌束缚的人,平时穿风衣和休闲外套的时间居多,阔别这么多年,这还是姜溪谣第一次见他穿西装。高大英俊的青年,总是穿什么都俊美无比。
他是这场宴会的主角,又是北方炙手可热的谢四哥,自然是今天的中心,他的身边站着三个年轻男人,其中有姜溪谣认识的季越和陆一峰,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灰色西装的青年,梳着浅褐色的大背头,一双桃花眼时时都带着笑。
“那是楼五。”叶筱筱在一旁道,“听说谢臻在北方的时候和他关系最好。”
“嗯。”姜溪谣轻轻应一声。
黑子回头笑道:“谣姐可能不知道,大哥和五少是过命的交情,当年风里来雨里去,他们不仅是带着兄弟们打天下,互相之间也是相互支撑着过来的。”
姜溪谣看一眼他爽朗的笑容,没有接话。
陆一峰是谢臻手下对姜溪谣最不待见的,见她们走来便皱了皱眉。季越抬手对姜溪谣大咧咧地“嗨”一声,倒是楼五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生日快乐。”她柔声道,将手中的礼物递给谢臻。
“谢谢。”谢臻淡淡地道谢,将礼物拿给一旁走过来的手下收好。
姜溪谣眨了眨眼睛。
“这是姜小姐?”楼五笑得风流倜傥,朝她伸出手,“幸会,我是楼沣。”
“你好。”姜溪谣微笑,“我叫姜溪谣。”
楼五的笑容顿时多了很多深意:“久仰大名。”
“楼五!”
远远地有个年轻女孩子朝这边招手,楼五回头对她挥挥手,姜溪谣发现他的眼神很温柔。
“你们聊,我失陪一下。”楼五对众人打了招呼,转身朝那女生走去。
谢家的佣人端着托盘走来,姜溪谣要伸手拿红酒,被叶筱筱制止住瞪了一眼。
“有热果汁吗?”叶筱筱问。
“有,您稍等。”佣人离开去端热果汁了,姜溪谣无奈地看着叶筱筱,被她又多瞪了两眼。
姜溪谣悄悄摸了摸脸颊,觉得果然有些烫,她转过头,谢臻正和季越说话,神色淡淡的,不见一丝生日的喜悦。
“四哥。”
众人转过头,邢瑶正推着一位坐在轮椅上的女人走过来。
那是一个很年轻的女人,她的头发很长,随意地披散着,像一泉黑色的瀑布,灯光下皮肤呈一种很病态的苍白,但她的五官很深邃秀丽,整个人没有女孩子特有的柔和,反而有种很压迫人的冷冽和阴郁。
这个女人显然令谢臻很敬重,他走到她面前略弯了腰,替她理了理膝盖上的毯子:“三姐。”
“三公主?”叶筱筱在姜溪谣耳边悄声问。
姜溪谣突然觉得头有些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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