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越找到叶筱筱的时候，她还坐在原地没有动。
古街里人太多，稍微走得快一些便会踩到前面人的脚跟，季越一路说着“抱歉”侧身走过，行到人造小溪边，一眼就看见了盯着行人发呆的叶筱筱。
他走到她面前，她静静地抬头看他，面容在古色古香的路灯下依然姣好如玉，神色却有些沉寂。
她撑着膝盖站起身，突地一个趔趄，季越连忙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扶稳：“怎么了？”
叶筱筱低头呼出一口气，浅笑着摇摇头：“没事。走吧，喝酒去。”
她顿了顿，有些疲惫地低声说：“去人多一点的地方吧，拜托了。”
她的反常让季越皱起了眉头，他却没有多问，抓着她的手腕带她穿过拥挤的人群，一路往古街外走去。
古街旁边有许多的大排档，由于挨着景点，大多价格昂贵并且味道也一般，本地人很少到这里来。两人走到附近，季越用眼神询问叶筱筱，对方抬头看了一眼，微微笑起来：“你不像来这里的人啊，季大少。”
季越耸耸肩：“这里不好吗？人多热闹，并且没有熟人。”
叶筱筱像是恢复了一些精神，也学着他的样子耸耸肩：“行吧，快走快走。”
两人随便挑了一家大排档入座，叶筱筱没什么胃口，只点了许多酒，季越玩笑道：“给你存的好酒不够喝？来这儿喝啤酒。”
“红酒哪有啤酒爽。”叶筱筱向老板要了开瓶器，“不过你送我酒做什么？”
季越未答，只伸手拿了一瓶酒要替她参进杯子里，叶筱筱却将杯子往他面前一推，自己拿了一瓶酒打开仰头就灌了一口。
“……喂。”季越无言地看着她，“一开场就这么高能啊叶小姐。”
叶筱筱白他一眼，咕噜噜地竟一口就灌掉一瓶，她将空酒瓶往桌上一放，满意地叹口气：“啊！舒坦了。”
她往后仰着身子伸了个懒腰，季越抬眼看她，一眼见到她露在衣领外的锁骨，觉得她似乎太瘦了些。
他将桌上所有的酒挪得离叶筱筱远一些，又将杯子推到她面前：“行了，慢点喝。”
叶筱筱却没有接着喝，单手撑着下巴发了会儿呆，季越也不问她在想什么，两人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叶筱筱的手机突然响起了短信声。
她拿起手机一看，是卓小芽发来的，叮叮咚咚连续好几条。
手指在屏幕上犹豫了几秒，她才点开了短信从第一条看起。
没有天马行空的颜文字和跳跃的感叹号，卓小芽第一次用这么平常的语气。
筱筱：
拜托了，请把我的话看完，求你。
筱筱，我从很小的时候起就是一个人玩，十岁以前，我以为在爸爸的摊子旁边玩就是我全部的生活了，那时候生活真的很苦，可是我一点也不觉得辛苦，我有爸爸和程熙，这就已经够了不是吗？
然后十岁之后我的生活变了，爸爸太辛苦了，我有了新的爸爸和妈妈，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还多了两个对我好的家人。我认识的人太少，我不明白如何与别人相处，而且我从来就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人，我知道那些对我说“小芽你好可爱”的人在背后如何评价我。但是不管她们叫我白痴也好叫我□□也好，我都不在乎。这个世界上还有好几个人是真心对我好的，我还在乎别人做什么呢？
可是十五岁的时候我好像一夜之间什么也没有了，其实想想我不过是离开了程熙，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呢？我害死了程熙的妈妈，他不愿意再见我了，我想没关系的，虽然我失去了为数不多的属于我的人，但以后的人生那么长，我总会习惯的。
小学的时候学到朋友这个词，我根本就理解不了，除了养我的爸爸妈妈们，我只认识程熙了，所有关于“家人”之外的词，我全都只能套进程熙的名字。可是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我真的好想、好想和你成为朋友。
你可能不相信，但那时候我并没有想过程熙，我只想要你喜欢我就好了，只要唯一把我当朋友的筱筱懂我就好了，别的我都不在乎。
可是这件事我知道自己做错了，我无法原谅程熙也无法原谅自己，我是帮助程熙伤害你的帮凶，我不想求你原谅我，只想你能相信我，我不是为了程熙才接近你，求求你，请相信我。
我原本打算拒绝院里的留学生交流名额，可是你说你不想见我了，我留在这里一定会让你不开心吧？明天我就会去找系主任，快的话下个月就能走了。我一个人走，和程熙之间的事，请你不要顾虑我，对不起。
筱筱，请你相信我。
还有，谢谢，再见。
短信内容并不是那么地有条理，叶筱筱几乎能想象出卓小芽打字时低着头的样子，她是五官长得非常可爱的女孩子，安静下来的时候腼腆而又温柔。
叶筱筱用手捂住眼睛，良久才放下手，按下一句回复。
一路顺风，有缘再见。
屏幕上跳出“发送成功”的字样，叶筱筱眨了眨眼，一串眼泪啪地砸落在屏幕上。
对面的季越见她突然掉泪下了一跳，长臂一伸扯了好几张卫生纸递给她，叶筱筱愣愣地抬头看他，伸手抹了抹眼角。
“……”她接过纸巾擦了眼泪，捂着眼睛苦笑道：“原来一天之内同时失去男朋友和好朋友……是这种感觉。”
她勾着唇角，心里却空落地厉害。
季越闻言一愣：“你说什么？”
“我和程熙分手了。”叶筱筱哑着嗓子说，见季越不说话，她放下手对他笑笑，“干嘛那副表情？我没欠你钱吧？”
“那混蛋做什么了？”季越沉声问。
叶筱筱一愣：“你怎么就笃定是他做什么了？万一是我移情别恋出轨劈腿什么的呢？”
“你不会。”季越皱眉，“到底怎么了？”
“可我觉得确实是我的问题。”叶筱筱叹口气，“现在想一想，我最初对程熙的喜欢其实挺肤浅的，虽然在一起时我自问做了最大的努力，但其实内心真的没有太喜欢他吧？我努力的不过是‘做一个合格的女朋友’这件事而已。”
回想起来，整件事里让她最茫然的竟然不是“程熙居然不喜欢我”，而是与卓小芽的友谊本身。
由于外表长得像游戏人间的玩咖，所有人都觉得她不过是玩玩。她觉得围观群众都在胡扯，可偶尔想想，“相由心生”也不是没有道理。
“我自己也明白。”她低声道，“谣谣看着谢臻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光，可我和程熙在一起时从来没有……说到底，占着一个不那么喜欢的人的女朋友的身份，对那些深爱着他的人来说，很不公平。”
“叶筱筱，你脑子是不是有毛病？”季越越听越生气，曲起手指来敲她的额头，“喝多了还是圣母病发作了？你是真劈腿出轨了还是暴力他了？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当初难道是你拿刀逼着他和你在一起的？”
叶筱筱伸手捂住额头，错愕地看着他：“你、你生气了？”
季越一愣，扶着额头静了几秒，随后沉声道：“听着，筱筱，你如果不愿意说发生了什么，可以，但我不想再听见你说这些话。”
“你说我现在应该是什么心情？”叶筱筱突然直愣愣地看着他，“难过？生气？伤心？我说不出来，但我感觉我只想喝酒。”
季越于是伸手给她空掉的酒杯里倒了小半杯酒：“那就喝，不过最后一杯，喝完陪你走走。”
叶筱筱端起酒杯一口便喝了个精光：“行，那走吧。”
季越于是起身去结账，叶筱筱撑着脸看他，在许多红光满面喝得高兴的食客里，季越简直像掉进鸡群的鹤，走到哪里都让人想多看两眼。
认识程熙与卓小芽后，她好像很久没有和这些朋友聊过天了。
她渐渐地感到头疼，揉了揉额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就这样吧。她想。
恣意潇洒的叶筱筱，从来都不适合卷进缠绵矫情的三人故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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