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后余生,惊险又刺激,神葵说不明心里的感觉,只觉得还不错。他们俩没再说话,沉浸在同一片晚霞。神葵按耐不住心里的好奇,偷偷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再一眼。
“若是欣赏本公子的风姿,就大大方方地看。我不介意。”转眼,他又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神葵的脸颊被霞光照得绯红,问他:“你怎么会在这里?”这里是古昭族的海域,外人是不能靠近的,他是怎么避开众人耳目悄身来此的?
他“呵呵”地笑了两声,目光坦然地盯着她,理所当然道:“我当然是跟着你来的。”
神葵暗自咬舌,坚决别过脸,不再同他说话,反正他是不会认真回答她问题的。又躺了一会,他突然起身,片刻后道:“找你的人来了。”
神葵睁开眼睛,就见一只手伸到她面前。
男子长身玉立,模样在背光处,被阴影覆盖,看不分明,白色衣衫的边缘反射着霞光,似金似彤。神葵盯着那光芒万丈里的一只白净修长的手愣愣地看了几眼,才伸手附上。
他们原来是在另一座岛屿上,离他们停靠的那座不过几里。目光所及,远处海面上浮跃着几个身影,时起时落,隐隐有喊她的声音在海面上传来。可能方才怪鱼嘶吼声过大,他们也听见了。她对荣封说:“你赶紧走吧。”
他点头,淌进了相反方向的海水里,神葵不禁微讶,难道他就是这样一路游过来的?他游开一段距离后又蓦地停下,回头嬉皮笑脸地问她:“本公子舍身救你一命,你有没有感动得热泪盈眶?”话音刚落,又沉身潜入水下,仿佛根本不在意她的回答。漾开的几圈涟漪渐渐消失在起伏的潮水中。
将明伊的情况不容倦怠,翌日他们便启程回去了。岸边的木屋里,有个人正靠坐窗棂之上,等待着他们。
止戈带来了一个让神葵无法作出反应的消息——三爻族满族被灭。
意思就是,光夏力江死了。
伤心难过说不上,他们没相处多长时间;仇恨,就更不用提,神葵也不打算给他报仇;也不是不用再烦恼将他怎么办的一身轻松,她早已负重,不在乎多他一个。
只是,怅然若失。
当她站在连锁桥前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时却发现桥突然断了的那种怅然若失。在她还不能完全确定的时候就已经失去求证机的那种怅然若失。
止戈见她只是震惊,没有任何动作,问她:“你不想过去看看吗?”
神葵的声音里没有波澜起伏:“他不是死了吗?还去干什么?”
“你不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吗?”止戈想了下,说,“如果运气够好的话,说不定光夏力江没死,他逃出来了,正待在什么地方,等着你去救呢!”
神葵闻言上身后倾,仔仔细细地看着他,一副匪夷所思的神色:“说实话,我从白水那里拿来的话本子,你也偷偷看了吧?”不然,想法怎么会这么大胆。
正好过两天他们也快回去了,止戈就在海边住了下来,届时一道回去。将明征问她止戈怎么突然来了,她随便搪塞一句,说他也想来看海。仿佛是为了证明她的话,止戈每天都不见人影,这一点都不奇怪,止戈素来都是行踪成谜的,哪怕神葵都不一定不晓得她的去向,他们都以为他是流连大海风光。而神葵在经历怪鱼一事后,对神秘的海多少有些敬谢不敏,也就没多问。
三个夜晚之后的清晨,他们踏上了归程。
李翘翘得了消息,守在路口大树下等,旁边站着阿酋。将明征往那瞧了又瞧,神色变化细微但到底难掩失望。
老远就听见李翘翘如银铃般的笑声:“浅余姐姐,你快出来,他们回来了。”
将明征黯然失色的眸光忽又雪亮,立刻腰杆一挺,笔直端正地坐着,煞有介事地抬起头重新看过去。可那哪有浅余的影子,只有李翘翘哈哈大笑的声音。显然,他被捉弄了。
将明伊声音幽幽的:“红颜不一定是知己,还可能是祸水。”
“明伊!”
一声低喝,她在将明征带着警告意味的眼神里决绝地别过了头。
神葵见她终于不再误会她和将明征,心里总算是轻松了,想来海边灌木丛中他们兄妹那次长久的谈话,把什么都说清了,只是……要将明伊接受浅余还得假以时日。
一行人下了马车,或前或后。李翘翘说是等她的,可一看到将明征就扑他身上去了,一点女孩子的矜持都没有。神葵看了暗自皱眉,李行平日里都教她什么了,小小年纪就那么贪恋男色。
阿酋落后一步和走在众人身后的神葵并排,他脸色有点奇怪,好像有话要说。神葵不经意间瞥到他欲言又止的神情,询问地看着他。他便直接问了:“光夏力江到底是谁?”
“三爻族族长。”
“你知道我不是问这个。”阿酋深深地看着她,带着疑惑、探究,还有一丝神葵希望自己看错了的质疑,“前脚刚传来三爻族被灭的消息,止戈后脚就去找你了,你为什么这么紧张他?”
阿酋对她起了疑,这不是好事,想着这事也没什么不能告诉他的,正想道出实情,而走在前边的李翘翘走着走着发现神葵不见了,就回头找她,跑了过来。神葵只好对他说晚上去找他。
歇了会,神葵去找赵起告辞,才知道他人不在族里。古昭族族长闭关修灵多年,赵起虽为少族长,但行使的早已是族长之责,族里很多事情都要他处理,自他们到了这里,神葵就很少见到他。在这住了不算短的日子,当面向他辞行是必须的,看来他们还得再住上几日。
前段时日止戈带回的那幅画,神葵一直将它压在箱子底下,心里也是有些害怕的吧,她总是希望自己的不堪能不为人知。
摩挲着画中的女子,神葵内心莫名颤抖。低眉垂目,脸颊嫣红,和记忆里年轻姣好的容颜一致的静好,隔了那么多年的重重枷锁,她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真将回忆记真切了。她卷起画,敲响了隔壁的门。
门很快从里边打开,他在等她,等她的一个解释。
神葵将门合上,把画放到桌上摊开,示意阿酋看一眼。阿酋好奇地伸着脑袋从对面看过来,面色疑虑,不是应该说光夏力江的事么?但还是说了句:“画得挺像的。”
“连你也觉得是么?”
阿酋立即捕捉到了话中意思,声音带着一丝不解:“怎么了?你不这么认为?还是……”顿了下又试探着问她:“这不是你画的?”
神葵沉吟半晌,思定,突然问他:“还记得我救了光夏力江的事么?”
“记得。所以我才觉得奇怪。”
神葵长吸口气,仿佛是在给自己力量,道:“但我一直没告诉你们我救他的原因。那晚,他乍然见到我之时,有一瞬间将我误认为他娘,当时我就存了疑虑。可能你不知道,我们的娘就是南疆人。”
阿酋脸上有一刹的错愕,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那和光夏力江有什么关系?”
“这幅画的主人,是光夏力江的父亲,而画中人,就是光夏力江的母亲。”
阿酋几步走到对面,拿起画细细地看了几遍,企图找出一些不同的地方,但是没有。最后,他仍是不敢相信:“世界之大,人有相似也不足为奇,也不能凭一幅画就断定了。”话中意思,不言而喻。
“之前止戈离开了一段时间,是我让他去三爻族帮我打探一些事。光夏的母亲是二十五年前去世的,正好是娘遇上爹的那一年。”神葵默了默,有些话难以启口但不得不说,“而且,我记得娘生前说过,南疆有她的牵挂,日日夜夜萦绕心头。她口中说的那个日日夜夜的牵挂,除了子女,想来也不会是旁的了。”
“所以你怀疑……”
“光夏力江是娘遇到爹之前和别人生下的孩子。我同母异父的哥哥。”
虽然还没有更确凿的证据,但神葵已将之信了七八分,如果事情真如她猜想的那般,那么也不太好继续往下查。当初和止戈提及这事时,他说过光夏是她娘的儿子,那时还笑他尽说些无稽之谈,不曾想却是他一语道破了隐秘。
阿酋面色如神葵一般凝重:“那你打算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人都死光了。”上一辈的事情,她不知道也不好评论,但作为女儿只想维护母亲的声誉。还有,自己的尊严。如果往下查,发现猜测属实,那她成什么了?“我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娘选择诈死,逃离南疆开始新的生活,但不管怎样,我不能将娘辛苦隐瞒一辈子的事揭露出来,而且,说到底,这不是什么可以大肆宣扬的事,就到此为止吧。”
阿酋长叹口气,他和神葵一样心有感慨,从未想过,此行来南疆还会碰上这样的事。
神葵突然开口:“还有一件事,我不想瞒你了。”
阿酋见她神情严肃,也正了色,等待她说下去,却不见她开口,而是把手伸到怀中,拿出时,手上多了把匕首,原本冥山神殿石像手中的那把匕首。他接过,却猜不透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神葵见他慢慢抽出匕首,露出黑亮的刀身,一边声线平稳地说:“玄师告诉我说,这把匕首用父亲的血施了巫术,只用身体里拥有与他一样血脉的人才能拔出来。”
一样血脉的人……阿酋震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