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之上浪涛重重,海底却很安静,如人轻轻絮语。神葵抬起眼皮,新奇地看着这个陌生而绚丽的海底世界。
蔚蓝色的海水中,斑斓的海鱼在她双臂里穿梭,时而亲吻她裸露在外的手臂,更小一点的海鱼喜欢她稠密潮湿的青丝,许是把那从密发误当作了海藻,乐此不疲地逗弄着。身体逐渐往下,很快就接近了海底,她开始挥动手臂,慢悠悠地闲游。她看到了一簇一簇的碧色海藻,自岩石缝里茁壮生长,看到了血红的珊瑚从静静绽放,看到了比蛇更长的鱼环绕在海底的岩石上,凸出的眼珠子好奇地看着她游过,看到了会发光的奇异动物,一闪一闪像星星,但触手可及。她伸手轻轻兜住它,明亮的莹光便从她指缝间溢出,柔嫩的触角挠着她掌心的纹路,她吃痒,打开双手,那团光球就像花蕊一般从她手掌间绽放出来,一弹一弹地升至她头顶,没有逃走,而是绕着她继续一弹一弹地绕圈,仿若跳舞。
她又往前游了会,看见了很多稀奇的东西,脸上笑意,心中欢喜。到底是很久没游这样畅快地游过了,身体感觉到疲惫,她就在一处海底巨石上休息。这块巨石像中原大户人家里的假山,山体还被海底暗流冲刷出一个个溶洞,成了海鱼休眠的好去处。说是在巨石上休息,其实不能这么说,神葵一旦放松身体,是飘在海水里的,身体触不到任何实物,她四肢舒展,悬空着和海水融为一体。
这一次,她好像是真的睡着了。深思早不知道随海水飘到了哪边,只隐约听得见海鱼从耳边划过留下的极细的声音。这样舒适安静的环境里,睡着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
深思慢慢回笼,有大物破水快速游来的动静,也能是海底凶猛的大鱼。神葵慢慢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也飘到了巨石下的一个溶洞上方,她的小腿已经有一半在里边了。凝神往动静方向看去,海底晦暗的光线不足以让她看清游来的那个东西,感觉像人,可能是将明征过来找她了。
那东西越游越快,神葵渐渐看清了,那就是个人影,看身形应该就是将明征。她双臂往下一划,身体就上移了一截,欲再动时,她恰好看清了来人,挥动的手臂瞬间卡在了海水里,动弹不得。
她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在她的视线里不断放大的人,怔怔地说不出话来。白衣华服,凤眼迷离,发冠在脑后松开,铺陈出一汪茂密的水草。脑袋里一片白光,充斥着她整个身体,神葵心里反反复复地响彻着音,细究却辨不出是何种声音。
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游向她,神葵很快就看清了他脸上类似紧张类似惊恐的表情。她不禁纳闷,见到她,他很惊恐吗?若是,为何不掉头就走。他还对她比划着动作,右手不断地挥来挥去,是想告诉她什么呢?她有危险吗?可四周空荡荡的能有什么危险。
她以不变应万册,静观他接下去会有什么动作。他离她越来越近,一丈、一尺、一寸……神葵身体后倾,双脚一蹬,在他抓住她手臂之前的一刹那,迅速退开她原先待的那处数步之远。
他便抓了个空。但他没有顺势再游向她了,而是原地一个侧翻。神葵惊叹,水如空气一般,借不了人多少力,而他却能在水中自由动作,看来自己以前是看走眼了,他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无能。
神葵正疑惑着他奇怪的举止,却看见他侧翻的同时,她差点掉进去的那个洞里闪电般地急射出一条粗长如巨蟒的怪鱼。目测三丈有余,倒不算粗,背部包裹着厚重的深色泛紫的鳞片,鱼腹泛白,呈一条长长的练带,再往上,头上无角,但长着长须,和女子手腕般粗细,腮一张一合释放出浑浊之物,衬着那目内凶光、嘴内利牙更显狞恶。刚刚它咬合的那个动作所发出的声响清晰地传到了她的耳中。不禁后怕,若是那一记咬中的是她……
一个念头在她脑海闪过,她更加疑惑地看着那个白衣人,他是来救她的吗?
容不得她在这个问题上纠缠,那条怪鱼以冲天之势竟失了准头,顿时变得狂躁暴怒,面目狰狞地向白衣人咬去。只见他在水中身形亦是敏捷,神葵暗村,此人多半和自己一样,修习了水灵。果然,那人凝结水灵在怪鱼周身,化成锁链将它紧紧缚在其中,怪鱼被束,动弹不得,恼怒地张牙裂嘴,嘶吼声在水中震荡开来,神葵一时不察,险些被那吼声吹走,幸好及时化水灵为钩锁,借着海底突起的岩石稳住身形。周遭暗流越来越急,神葵心中暗道不妙,水灵怕是锁不住它。
只听砰地一声,顿时水灵溃散,向四面八方射出,竟像一团团火树银花,照亮了海底的昏暗。神葵在身前化出一张盾牌,阻挡四散的水灵,隔着透明的盾牌,它看见怪鱼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如蛇般用长长的身体缠绕住那人的四肢,越缠越紧,只余双腿在外扑腾。
神葵迅速运起周围源源不断的水灵,凝水为冰,全部指向怪鱼。而那怪鱼异常灵活,身体扭曲成一个怪异的形状,竟生生躲过了神葵所有的攻势。她更急,凝聚出更多的冰棱,朝它射去,如法炮制三次之后,总算伤着了它。
它吃痛,身体一松,白衣人就挣脱了开来。他一得自由,便立刻朝怪鱼的头部攻去,如飞鹰前驱的身影,不知何时一把冰剑已在手,对准怪鱼的头部狠狠劈去,怪鱼的鳞片坚硬如铁,却未能伤得它分毫。白衣人往其他地方又使力砍了几剑,结果也是一样,但这几剑彻底激怒了怪鱼,它腾身而起,张开血盆大口向他俯冲过去,一下就把他吃进了嘴里。
这变故也太突然了,神葵措手不及,心里怪怪地泛着酸。
它已经吃了一个,神葵就是它下一个目标,她压下一切杂念,专注对付眼前的怪鱼。手起,漫天冰箭陈列在她身前,顷刻间就朝怪鱼急速射去,怪鱼左躲右闪,虽狼狈,但上次已吃了神葵的亏,这次长了一智,冰箭纷纷从它身边射过,往更黑更暗的海底深处。神葵本就没想能射死它,而是打算在它躲避无暇分身之时趁机用锁链缠住它,锁链另一端绑在了岩石之上,这链肯定困不住它的,但只要限制它一时半刻就好。神葵像一道闪电一样,忽左忽右,几晃就逼近怪鱼的头部,在它看不清之时,一箭刺进它的一只眼。怪鱼哀嚎,愈加强烈地挣扎,眼看就要挣脱锁链,她又极快地化出一把冰剑往它脖子上无磷的地方砍去,怪鱼乱动,这一剑砍得并不深。但它却像气竭一般,一下瘫落在海底岩石上。
只见它长条的身体紧绷着,扭来扭去,尾巴不住地拍打海底,激起沉积的淤泥和碎石,像一股黑烟弥漫开来。神葵又不禁纳闷,她刚这一箭正中它要害了?她退后几许,默默看着怪鱼在那处状似痛苦地翻腾,黑烟将那一处掩盖了七七八八,神葵看不大分明,大致看到怪鱼渐渐消停了,时不时地挺个身。
神葵大着胆子靠近,观察到怪鱼眼底的光越来越暗,看来是快要死了。她虚空一握,手中便多了把锋利的冰刀,一把将之插入怪鱼腹中,然后一顿。
鱼腹中也有一把刀刺出。
神葵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立刻挥刀往下,和鱼腹里刺出的那把刀汇合。然后将那处口子扒开,用力扒到最大极限,一只血淋淋的手突然就伸到了神葵两眼之间,神葵忍住喉间恶心,用力将口子扒得更大一些,另一只血淋淋的手也伸了出来,双手撑住鱼腹边缘,奋力将自己从中拨了出来。
一个浑身血淋淋的人,看着就像是被剥了皮。
神葵再也忍受不了,松了手转头狂呕不止。但她忘了这是在水里,她没有呕出任何东西,反倒喝进了几口海水,鼻腔喉咙难受得紧。乍一想到,这海水里还合着怪鱼流出的腹内血,呕吐的感觉就越来越强烈,身心备受煎熬。
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这次她没再躲,任由他拖着自己往上游去。他身上的血腥被海水冲刷,劈头盖脸地罩上神葵面门,她闭眼不敢看,在完全的黑暗里把自己交付给拉给她的那只手。
破水而出的刹那,光线笼罩上来,夕阳已隐退半个身子,但霞光更胜。无垠的大海,碧绿的小岛,洗白的沙滩,精疲力竭剧烈喘气的两个人,他们一半的身体还沉浸在海水里,随着海浪一波波地摇晃。神葵侧首看着躺在她左手边的男子,他的衣服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被海水冲洗之后已不沾一丝血迹,依旧如雪,浑身湿漉亦难掩其风华。
呼吸渐渐平复,他眯眼看着落霞满天,道:“赵汋,你欠我一命。”
“我欠你一命,”神葵难得地对他和颜悦色,眼底映着同一片绚丽霞光,“荣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