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神葵身上,术让明白了一个道理——拒绝要趁早。一开始太客气就弄得后来不能不客气,逐客令在腹里预演了很多遍终没能说出口。术让见她也算安静,就忍受了屋内多一个人的怪异。但他不能忍受的是,神葵把浅余也带来了,带来也就算了,还提了那么过分的要求。
他自认不是个脾气暴躁小心眼的人,平生只有两样在乎的东西容不得人质疑,一是皮相,二是医术。李翘翘不承认他长相英俊,所以他总能为此和一个小女孩争执起来;几次对着浅余语气不善,都因为她总是挑衅他最引以为傲的医术。但,再怎么说,好歹前后两次蒙她相救,术让这会儿面对浅余,虽心存芥蒂,但也是和善示好的。
阳光从窗户处斜斜打进来,洒下大片大片的赤金色,神葵带着浅余进去的时候,就看见他正站在桌边捣药,时而拿起桌上倒盖的医经比对,因冥想而略皱的眉宇洋溢些许淡淡的如月高洁的气质。为着这些在术让身上难得出现的气质,神葵一时踟蹰,不忍打破。
术让很快看到了她们,又捣了几下,洗过手擦干,从桌后走出来,问出了和浅余心底一样的疑惑:“你们怎么一起过来了?”
神葵故作镇定,用稀松平常的口吻说:“哦,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让你教浅余医术。”
两人的反应是预料当中的不自然。这对术让来说非常突然,直觉想要拒绝。浅余的目光也扫过来,再不是原先的无关痛痒。
术让迟疑着:“这个………”
浅余很果断:“不接受。”
神葵越过术让,向浅余耐心解释:“你也知道我们以后将面临什么,没有个医术卓绝的人怎么行。你是我们当中唯一懂药的人,可你知毒,却不知医。”
浅余微微抬头,一片孤傲之色:“从来就没人教过我什么,我照样可以弄懂。”意思就是,不用术让教,她也能精通。她再一次挑衅了术让最引以为傲的医术。
神葵欲再接再厉,一旁直接被她忽略的术让极力寻找自己的存在感,嚷嚷道:“赵汋,你怎么都不先问问我愿不愿意?”当然,这句话也被她忽略了。在神葵眼里,浅余比术让难劝说得多。她对浅余几乎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奈何对方依旧是一点松动都没有。
正当她无计可施之时,李翘翘带着将明征及时到了。小家伙笑嘻嘻地看着她,调皮地眨了眨眼。神葵心下渐松,幸好,来之前她就很有自知之明地认为自己办不妥,便提前让李翘翘去把将明征这个救兵搬了来。
他是被李翘翘一路拖过来的,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进屋就看见浅余也在,当机立断地就将李翘翘的小手甩开了。紧张情急之下难免多用了几分力道,震得李翘翘“呀”地轻呼出声,揉着自己的细胳膊委委屈屈地就要哭出来。这丫头这会儿捣什么乱,神葵不清不重地叫了声她名字,她立刻乖觉地收了表情,站到了神葵身后。
瞧出了屋内的不对劲,将明征问术让:“怎么回事?”
“我想让浅余跟着术让学医。”赶在术让开口之前,神葵先回答了他,并且在最后不咸不淡地加了句,“但术让不同意。”
浅余只是皱了眉,并未说话。而术让倒吸一口凉气,显然被气得不轻,虽然他的确不愿意,但她们根本就没给他开口拒绝的机会。那双盯着神葵的眼里飞刀嗖嗖地射过来,作为被冤者,反应大点也在情理之中。
将明征信以为真,两步走到书让跟前,略带责备:“男子汉大丈夫理应大度,再说浅余也没怎么着你,你怎么一直耿耿于怀的!”
术让的声音变得尖利:“你什么时候看到我耿耿于怀了!”
“现在。”
“将明征!”术让气得猛拍了记桌子,想要说些什么又说不出的样子。如果他说不是,就变相地答应了教浅余医术的提议,如果说是或者不说,那他就成了将明征口中那种斤斤计较的人了。他恨恨地盯着神葵,这个表里不一心如蛇蝎的女人!
神葵垂着视线也能感觉到术让的仇视,心里偷笑,眼角灵活地流转,瞥到将明征的一本正经,术让的咬牙忍耐,浅余的……
不好!
“就算他想教,我也不想学。”浅余神情冰冷,声音里带着强烈的不容置喙。
将明征以为她还在生术让的气,安抚道:“你别意气用事,若你想学,我会让他教你的。要你还是生气,我让他给你道歉。”
浅余听到这话没有一丝感激,凉凉的视线扫过来,语气近乎嘲讽:“我要想做什么,用得着你来帮我!”
将明征听到这话,心中一急,本能地把手伸向她,浅余身体稍稍一偏,他就抓了个空。空的不只是手,还有心。但他认准的事情不易改变,也不会被浅余一两句话动摇。他是洒脱的性子,受伤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但毕竟年轻,情绪还来不及掩饰就被人完全看了去。
术让刚还在为将明征的不明是非而恼怒,转眼看到他这副黯然神伤的样子,心里就有股恨铁不成钢的气愤无处宣泄。
他咬牙道:“我、教!”
神葵和将明征两两相看,眉开眼展,虽不明白为什么,但术让最后还是改变了主意。只是浅余并不买账,反而眉头皱得更深,极其不耐道:“没听懂我说的话吗?”
术让忍得青筋突起才没骂出声来,心中越气声音越是轻松:“你要是认为自己无法胜任我的首徒,我也不勉强。”
“是吗?”浅余双臂环胸,笑得危险,“那你总得先证明自己的能力吧。”
术让成竹在胸:“怎么证明?你说。”
浅余嘴角留有讥笑的痕迹,转身走出大门,和背影一道留下的是她轻飘飘的一句:“解了你身上的毒。”
解了他身上的毒……什么!术让彻底惊恐了!
将明征追着出去,神葵就不用担心了。她心事重重地怔了会,醒来时就见李翘翘正在收拾地上的碎片残汁,都是术让被浅余吓到手忙脚乱不小心碰倒的瓷器陶皿。而术让坐在桌后,静止沉默。他好看的剑眉被生生逆转成八字,把一张还生出皱纹的脸皱得苦大仇深,神葵几次欲开口都被他示以噤声,无奈和李翘翘在一边大眼瞪小眼。
突然想起刚刚就感觉到的不对劲的地方,神葵压着声音问李翘翘:“你帮他收拾,是有事求他吗?”她平常是什么活都不干的。
李翘翘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不住点头:“我也要学医。”
仔细想想神葵就明白了,估计是被辰追逼得紧了想给自己找时间休息,反正学医也是件好事,她就没说什么,而且有个李翘翘在术让和浅余之间转来转去,他们应该就不会太剑拔弩张。她只叮嘱了一句:“学医固然是好,但习武也不能落下。”
李翘翘得她应允,高兴地点头。突然听到术让拍案而起的声音,李翘翘点下的头卡了一卡。神葵的想法和李翘翘的一样,以为术让听到了她们说的话,拍桌以表达强烈的不满。
神葵心虚,问他怎么了,他忿忿道:“她骗我!我根本没中毒!”
神葵听明白就想笑,被人下毒不丢脸,上当受骗才丢人。正打算安抚他受伤的情绪,谁知他一见神葵走近,立即指着她前移的脚尖,吓得神葵一动不敢动,看来他是迁怒于她了。她停在原地,摊开双手无奈地对他说:“我把浅余放你这是有原因的。”
让浅余跟着术让学医的这个想法不是神葵临时起意的,而是深思熟虑之后下的决定。当日止戈问她怎么安置李翘翘的时候,她一并把浅余也算在了里边。说到底,浅余和神葵没有任何关系,不需要为了她的仇恨放弃可以得到的平静安宁,那才是她一直渴望的东西。但神葵也清楚,如果她把这个想法明说出来,浅余肯定是不屑一顾的,然后继续和他们一道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所以,她转了一个弯,把浅余送到将明征的身边。
这个弯,就是术让。
术让白了她一眼,不想探究她说的是真是假,反正他不在乎。但神葵明白,如果想让他在这中间帮上忙,就得让他知道是为了什么。“难道你就没发现他们之间不太一样?”她把话说一半留一半,这样应该就不算是说出了他们之间的事吧。
“他们?谁啊?”
“刚走的那两个。赵起都看出来了,难道你就没看明白?”神葵说了几句意有所指的话,把他这个问题抛给了赵起。这样就算术让知道了什么,那也是赵起说的。
术让面上的疑云渐消,怔怔地收回手,又看了看李翘翘,半晌才道:“他有意的不是你吗?”眉宇渐渐皱成川字,“还不如是你呢?”
“你们在说什么呀?”李翘翘没听明白,她好奇心种,问问神葵又问问术让,可他们都不回答,被瞬间冷落的她只好郁闷地夹在两人中间。
神葵继续劝慰:“你都能对萍水相逢的我全力施救,为什么就不好好对待对你有救命之恩的浅余呢?”
术让“呵”了一声,答:“要不是将明征一天到晚地催我,我干嘛为你要劳力劳神的?”他用带着深意的眼睛多看了她两眼,问,“明征喜欢的人真的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