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是这样说了,可一个没人会想得到、有足够能力保护、朝廷无法轻易涉足的去处,也不是随便就能想出来的。熬尽了脑汁,她撑着下巴,双目无神地望着院里似模似样舞剑的小小身影,怔怔地发呆,连辰追过来串门都不知晓。
他故意轻手轻脚,又故意在她耳边大声说话,吓得神葵下巴脱了手,一不小心栽倒了桌子上。牙齿咬到了舌头,神葵疼得泪光在眼眶里打转,却听到一男一女两个肆意大笑的声音。始作俑者和旁观者并排站在她跟前,没心没肺地笑着,连捧腹的动作都是一样的。神葵没好气地来回看着两人,索性把教李翘翘武术这差事交给了辰追。
辰追立刻懵了,怔怔道:“我不会啊。”
神葵一语堵回:“你不是已经教会她打猎了吗?能者多劳,你这个师父就当得彻底些吧。”走了几步,神葵又回头说:“教的不好没什么,但被人笑话就不好了,千万别松懈。”
把李翘翘交给辰追并不是她心血来潮,这事她已经想了些时候了。得益于姑姑传给她的强大灵力和临泽殿多不胜数的修灵典籍,在修灵一事上,她起点比别人高,方法比别人好,加之长年持续,可以说在灵力方面是个少见的奇才。但至于武功方面,实属平平,单论武功,十三月任何一人都比她来的厉害。
神葵说这话的目的是为了使他尽守督促职责,把李翘翘习武之事当真。辰追素来爱面子,相当于术让爱脸蛋的程度,他和蝶涯总唇枪舌剑的也都是因为蝶涯总是削他的面子。年少无知的李翘翘当时只道是关怀,每天被辰追逼着上下山数十次、徒手劈断五根木棍、砍倒一棵一人抱大树,终于明白了神葵那句话加在她身上的伤害。
辰追收李翘翘为徒的消息不胫而走,时不时有人前来参观,为此辰追更加认真,誓要把李翘翘培养成才。施烁和阿酋没什么暗香惜玉之心,倒是同样身为女子的蝶涯为她说了不少好话,结果与初愿背道而驰,使得辰追下手愈加狠辣。但收效也是很明显的,不过五六日,李翘翘的猎物从山雉变成了野鹿。
一日,李翘翘绕山跑了五圈回来,看看神葵坐在院内,眼骨碌一转,立刻扑到她怀里使劲磨蹭,嘴里一个劲呜咽着再也不要习武了。这一招她已经使过很多次,可这次是真的哭了,可见这几日她在辰追手下吃了多少苦。
神葵面无动容之色,想也没想就打断她:“不行。你必须习武,这样才能保护自己。”她在李行宠溺下总有些骄纵,但今时不比往日,她在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之前,必须得学会坚强、隐忍、自强。
她翘着下唇,低头抬眼间哭哭停停:“不是还有你吗?你不能保护我吗?”
可我不会永远陪着你啊。神葵张口却说不出的这句话,终究被她咽进了肚子。她柔声道:“翘翘,我和你一样都没了父亲。我父亲死的时候,我比你现在还小,但从那时起,我每日习武修灵,从不间断,不是因为没有人照顾我、保护我,而是我不想再走我父亲的路,不想像他一样死在别人手中,我的命一定要握在自己手里,我一定要强大到谁都不敢欺负。不然,我的侥幸存活就没有任何意义。你明白吗?”
李翘翘似懂非懂,不确定里带着些惶恐:“你的意思是,我谁都不能相信,对吗?”
神葵摇头:“你不能依靠任何人,但人生那么长,你一定要学会信任。”
你不能依靠任何人,但人生那么长,你一定要学会信任。这话何其熟悉,神葵仿佛看到当年灼灼其华的娇艳女子对着一个沉默寡言的小女孩如是说。神荷圣女仙去之前,神葵在她的床畔听到的最后的话,就是这句,至今耳畔犹存,心中荡漾。更没想到今日神葵会把它讲给李翘翘听,这句她根本没做到的话。
李翘翘蹙起眉心,苦思冥想这句话的意思。神葵自觉好笑,跟她说这样的话干什么,自己也是到了现在才明白了一点点姑姑的苦心。
辰追和施烁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一大一小两人严肃认真相对的场景,辰追愣了愣,才问:“你们在说什么?”
“我跟姐姐说,师父教得很好。”李翘翘声音清脆如黄莺鸣叫,她一改懵懂,稚气的脸上闪着视死如归的光辉,看得辰追一愣一愣的,眨巴着眼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李翘翘以为他不信,指天发誓:“以后翘翘再也不偷懒了,我会更认真地学。”
辰追又惊又惧,眼前这个真诚的小女孩真的是那个还没称出自己几斤几两就恐吓他要是敢对她一点点不好就向让神葵收拾他的李翘翘?真的是那个几次三番站在湖边或者崖边或者爬到树上威胁他不给她休息就跳下去的李翘翘?真的是前几天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擦在他裤腿上死抱着他大腿不松手没脸没皮的李翘翘?
李翘翘趁热打铁,拉着口不能言手不能动的辰追在院子里练起武来,神葵和施烁则坐下,一边欣赏一边闲话。
但施烁是个有深度的人,这人就算闲话也是关于朝廷动向、南疆局势和将来规划的。期间,他就表现出了身居沿海狭小部族难窥天下大势的忧心和想要离开弹丸之地把握大兴动向的打算。并且,当天就离开了古昭族。杀手就是这样的,走在路上的时候,从不在乎是白天还是黑夜。
对于神葵来说,来南疆之后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每天去一趟术让的药庐,或者诊脉,或者试药。离她住的地方不远,神葵有时闲得发慌了就干脆一天到晚窝在他的药庐里,看书。但术让是神医,神医的意思就是远远超过一般的医师,所以他收藏的医学古籍的晦涩程度也是远远超过一般医书的。最后,术让实在是被她问得烦了,便借了几本入门的医书给她,打发她走。谁知,神葵把他借来的医书放在了他珍贵的医经里,每天都过来借他的地儿看。
药庐里味道苦涩难闻,神葵第一次去的时候,在门口差点没吐出来,反倒是李翘翘皱了皱可爱的鼻子,坦然走了进去,还回过头看她,问她怎么不走了。神葵一时语塞,想着怎么着也不能输给小丫头,便咬着牙忍受了药房里各种奇怪的气味。这么多次下来,也渐渐适应了。
“看书最讲究的就是心境,我怕我闹着了你。”术让专注的时候不喜外人打扰,就婉转地表示希望神葵别在这看书影响他炼药。
而他在神葵眼里就不是个婉转的人,所以她就没往深处想,和他客气道:“我没关系的。”
术让循循善诱:“你还是回去吧,安静没人打扰,多好!”
神葵莞尔:“真的没关系,我就喜欢在书多的地方看书。”
没两天,神葵还多了个玩伴。李翘翘想休息,辰追不让,两人争执间,李翘翘爬到树上扬言要跳下来,辰追照样不予理睬,结果,她真从树上掉下来了。是掉下来了,不是跳下来了,那小丫头片子就知道恐吓威胁,不敢动真格的。膝盖受了伤,看上去血肉模糊,但术让说没伤到筋骨,休息两天就好了。李翘翘不乐意了,为了表明自己伤得很重,她厚着脸皮在术让的药庐住了下来,死乞白赖地拜托术让为自己争取到两天休息的时间。
期间,不少人前来探望。蝶涯是最先来的,摸着李翘翘如同肉包子般的小圆脸,违心道,本一美人胚子,怎奈辣手摧花,小脸更加憔悴,下巴愈见尖削。施烁是来问术让求增加灵力的药丸时顺道看望一下病人的,真的只是看一下,连慰问都没有就走了。辰追唯一的娱乐病倒了,非常地不开心,一日数次过来问病情,好在她提前拉拢了术让,为了让术让帮她掩盖事实,她很没骨气地喊出了她一直羞于说出口的“术让哥哥”,要知道,她此前一直喊术让叔叔的。
之后,将明征也过来了,李翘翘见了他分外热情,因为他带着玩具来的,小丫头人机灵嘴又甜,只把将明征夸得面红耳赤,走时脚步不稳,还将要一并带走的药给落下了。神葵很自然地把药拿在手中,追了出去。
术让盯着门口,已看不到两人的背影,状似无意地说:“他们似乎相处得不错。”
“不知道。”李翘翘以为术让是在问她,随便答了句,但想起现在是有求于他,对他的问题不能回答得这么随便。于是她大方地和他分享自己听来的小秘密,献宝似的对他说,“但我之前有听阿酋叔叔问蝶涯姐姐,他们俩是不是情投意合。”然后颇有深度地摸着下巴,自答:“我认为,是的。”
术让既振奋又惊讶,振奋的是,李翘翘喊阿酋叔叔,听后生出一种鉴于扬眉吐气和苦尽甘来之间的快慰;惊讶的是,他们俩什么时候天雷勾动了地火。但一联想到将明征此前种种对神葵的示好,也就释然了。难怪呢,对她的事那么上心。他看翘翘笑得正欢,情不自禁兜头泼了她一盆冷水:“他们在一起你开心什么?你姐姐嫁人了就不会再理你了。”
“你胡说!”小孩子脾气快又不懂掩饰,嘴上不承认心里却已经开始害怕了。术让也感觉自己把话说过了,他怎么能拿一个小孩子撒气呢。谁知下一刻,李翘翘又灿烂地笑起来了:“姐姐嫁给明征哥哥,就不会跟我抢涂卡哥哥了!”
术让惊得差点掉在地上,现在的小孩心机好重,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