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让说,上次神葵将入魔的将明伊拉回之后,他发现她体内的魔性安分了些许,所以他认定,神葵的灵力能消除将明伊的魔性。而这法子是他查阅众多医经所得,当属可行。
但事情发展总不是尽如人意的。一开始尚且算好,但没过多久,神葵的脸就渐渐皱成一团。外人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神葵闭着眼感觉很清晰,就像是将明伊的体内有一个巨大的洞,看不见底,她的灵力源源不断地输送进去,却无法感知踪迹。这和上次她发作时神葵感受到的完全不一样。她暗感不妙,想抽回灵力,却发现那个洞竟然还有吸附的力量,这时已不是她将灵力渡给将明伊,而是将明伊在吸取她的灵力。
旁边术让看得心惊,只听得神葵极其困难地喊了声,他立刻点上将明伊头顶大穴,下一瞬人已软软倒在他怀。他担忧地看了眼怀中人,问神葵:“怎么回事?”
神葵的脑子有片刻的晕眩,她使劲眨一眨眼睛,神智才稍稍回来些,坐定了回答他:“她体内的魔性太霸道,不知不觉就已被它主导。我尽力了。”
术让不愿相信,他查阅了很多古籍,试想了很多结果,偏偏来的是最坏的那个。他无措地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
其实,这样的结果也出乎神葵的意料。临泽殿他们救明征的那次,将明伊入魔了,就是神葵制住她的魔性的,前几日的后巷镇,也是神葵控制住了她体内的魔性,从来都是以一己之力,也从不感到力不从心,为何几日之后的今天,情况却截然不同。
门口处,将明征在原地走来走去,焦虑之情溢于言表的他,看见房门终于打开,几步跑了过来。“怎么样了?”
神葵心中不忍,但仍据实相告。
将明征听完,整个人懵懵的,僵立在原地,脸上透出一股绝望,他喃喃道:“连你也没办法了吗?”
这话让神葵莫名其妙,好像她应该比术让更有办法一样。但下一瞬,注意被她余光捕捉到的不远处树后藏着的人影吸引了过去。待她不动声色地再次扫去,却又什么都没见到。
将明伊的情况的确如术让所言,愈见严重,短短三天内又接连发作两次,第二次,神葵赶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一个族人被她重伤,奄奄一息。术让只需一眼就能判断伤情,他看了眼地上那人,不自觉地皱起了眉,伤势之重已经超出了他的设想,但仍是第一时间把伤者抬到了药庐。
族人提心吊胆莫不人人自危,纷纷在距离将明伊一段距离时止步不前,惊恐地望着中间眼睛尚有红光的女子。
他们早已忌惮将明伊的魔性,她所住之处甚少有人走动,但此刻她闹出了很大动静,招来了不少族人。上次她误伤族人的时候,就有人说过要杀了她,这一次事发突然,赵起赶来时已经围了不少人,他想纵容包庇都没办法。
将明伊渐渐回过神来,看清了站在对面的神葵,面容迷糊地盯着她看了两眼。心尖猛地一跳,她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才会在醒来之后先看到她。将明伊缓缓转身,看到了四面围着的族人,以及他们脸上惊恐防备的表情,她还看到了脸色严峻的赵起,面露担忧的哥哥,和看不出表情的父亲。
这样的情形她并不陌生,每次入魔后醒来就能看见,只是这一次……更像上次伤人后族人的反应。她的视线急忙转到地上,来回搜寻着,没看见尸体,但发现了一滩凌乱的血迹。蓦地身体一软,整个人就要往地上掉去,幸好神葵手快扶住了。
将明征上前,从神葵手里接过了她,搂在怀中,兄妹俩携手面对盛怒的族人。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不能再让她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了,这太可怕了。”
“她就是个怪物啊!少族长,你怎么还能不管呢!要是她以后再杀人怎么办?我们都只能等死了。”
……
“杀了她!”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不知是谁喊的,纷纷议论到最后统一成这一句。
众怒难平,最为难莫过赵起。明伊可以说是他看着长大的,青梅竹马的情谊根深蒂固,再说将明征更是他的好兄弟兼左右手,可作为少族长,他必须一碗水端平了,若是处置不当寒了人心,他如何还有威望带领一族的人。所有人都看着他,等他的决断,可他偏偏就做不了这个决定。
“我自己动手。”
难决之际,将明伊的父亲,古昭族的将军大人将不还突然上前了一步,他面色平静,声音却是铿锵有力。
手刃亲子!
在场众人无不愕然,一时皆是哑口。连一直站在人后置身事外的神葵都露出了些许惊讶的表情,她旁边的浅余和止戈亦是如此。
这位在古昭族最有权力的少都,神葵在刚到时见过一面,神情严肃,不苟言笑,眼里闪露着数十年沉淀下来的坚毅。他是要断腕,求全?
“父亲!”将明征急急喊出口,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顿时变得无比陌生的人,似是不相信他的父亲会说出这样狠绝的话,他能感觉到怀里的明伊更紧地抓着他的衣襟害怕得浑身颤抖,悲痛道,“她可是明伊啊!”
“我从未忘记她是我的女儿。”将不还温柔地望着将明征怀里瑟瑟发抖的女儿,她早已泪流满面却从没发出一丝声音,顿了顿,声音变得严肃起来,带着为人父免不了的悲痛,“但我也是古昭族的将军,维护族人平安是我的职责。”他一边说着,一边抽出了手中的大刀,“所以,我的女儿,我自己动手。”
“不可以!”将明征一把将将明伊拉至身后,摆开架势呈保护的姿态。
将不还率先展开凌厉霸道的攻势,似是丝毫不顾及眼前人是自己的亲子,但将明征是顾忌的,他只守不攻,被动地接过他父亲的攻击,但坚定地不退后一步。
反观将明伊,一脸的惶惑绝望,被将明征拉到旁边后就缩立在那,无助地看着她的父亲和她的哥哥为了她刀剑相向。
将明征到底是年轻,功力远远不及他父亲,加上心有顾忌,面对缭乱刀影逐渐应接不暇。胜负已分,但将不还丝毫没有收手,在众人眼下步步紧逼,最后一掌重击了将明征。而将明征无论局势多险都不言败,跌倒后又再站起,始终坚定不移地挡在了父亲和妹妹中间。
赵起看到父子相伤怎能不出言阻止,奈何他们俩没人听他的话,一个执意要杀,一个倔强地守,一个不念亲情,一个不顾生死,双双不将少族长的命令放在眼里。将不还不但不收手,更是使出了一招绝杀。
众人皆震。
神葵左手稍移,用力按住旁边欲出的手,不让它动弹半分。
“放开!”浅余咬着牙低喝,结果换来更牢固的束缚。
浅余和赵起太过心急,没注意到将不还手臂微转,长刀也随之转过一定角度,对准将明征的不是锋利的刀刃,而是刀身,这一击至多是让他重伤,出不了人命。这是古昭族内部的事,他们最好就是不插手。
神葵能拦住身旁的浅余,但拦不住远处的赵起,更拦不住同样因为担心而出手的将明伊。
她出手比赵起更快,一掌气刃直击刀身,震得长刀从将不还手中飞出,斜斜插入不远处的土里,可见这一掌她用尽了全力。然而,她体内的力量来自潜藏着的魔性,尤其刚刚发作了一次,现在这个时候,一旦催发,她便入魔。
这件事必须插手了,神葵即刻上前。
将明伊双眼通红,似倒映着熊熊燃烧的烈火,冷漠地看着身前的将不还,带着浓烈的杀气疾步朝他过去。将明征急忙站起双手拦在她跟前,却被一把掀开。浑身魔性带动气流翻涌,她黛色的发丝在风里飞扬,就像来自地狱的罗刹,每一步都带着死亡的气息。围观的族人不见了方才喊打喊杀的气势,纷纷后退。
将不还聚精会神地盯着脚踏地狱之火的罗刹,周身运气抵御,而将明伊这一招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一丈开外的强劲气流让人忍不住为将不还捏汗。众人的视线在将氏父女身上,没察觉到将明征飞速移向将不还,用身体挡在了她的前面。
神葵还差几步,见此便知来不及与将明伊正面对抗,她只好将已运动的灵力立时出发,打散将明伊的气灵。
浅余也跟着神葵跑了过来,看到此番情景却猛地停下,沉默地站在神葵旁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将明征。
一部分仍是打中了将明征,他在从身后抱着他的将不还怀里不停地吐血。饶是重伤如此,他依旧拉着父亲的手,断断续续地说:“不要杀明伊。”声泪泣下,听得将不还不忍地别过了痛苦的目光。
另一边,将明伊在神葵手下渐渐清醒过来。她不记得入魔后发生的事,但明白刚才发生的事必然是她造成的。她看到身体不支的将明征,“啊”地一身尖叫了出来。将明征朝她伸着手,而将明伊却摇着头,一步都不敢靠近。
她直直跪了下去,膝盖重重地磕在地上,一边大哭着一边膝行上前,在尚有一段距离时又停下,嚎啕大哭:“爹,你杀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