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花园洋房
新中国成立之前,上海曾被各国列强瓜分,并设立起了相应的租界。除了耻辱的记忆,历史还为华人留下了一些进步和发展的符号与特色。其中各式各样体现不同文化艺术的建筑,便属于上海这个在解放前被誉为“十里洋场”的珍贵历史遗产。
乐民路作为法租界里一个人口密集的居住小区,当然不会少了这一类的西式建筑。紧邻长柏公寓有一条狭窄的弄堂,它的一边座落着两排连体的西式洋楼。洋楼四栋连成一排,中间以一条小走道分隔两旁;洋楼对面是一排平房,平房的门对应着洋房的花园门,距离只有几步之遥。说起这条弄堂的“狭窄”,是有历史原因的。过去在设计这些住宅楼时,并没有打算把它做成窄巷,因为对面所建的一排平顶房子,原本只是这边洋房的停车间。解放后由于人口密度的快速增长以及楼房主人的更替,那些三十平米左右的停车间就成了人们的住家。因而在洋房和平房的中间,就形成了一条超狭超小的弄堂。弄堂之小,可以在两个相对的墙面上拉起一条条的晾衣绳,推着自行车的人们必须歪一下脑袋才能从中间穿行而过。
一排四套的小洋房,具有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法式建筑的特色:前门有个可以见到花草树木的小花园,后面经过厨房还有一个小小的天井;一楼很高是一个带着阳台的长厅,厅的中间可以拉门分隔成前客厅和后饭厅,饭厅和厨房之间还有一道小窗台,专门作递送饭菜之用;一楼和二楼之间有个七八平米的亭子间,亭子间在上海各式楼房都非常普遍,原说是为佣人们所建,因为便于上下楼之间的工作;二楼通常是一大间带阳台的主卧,但有些已被分隔成两个小间;二楼和三楼之间(亭子间之上)还有一个大晒台,作为晾衣服之用;三楼是最典型的欧式建筑,就是那种从屋顶斜面开窗户的结构(大多作为孩子们的房间),这种结构的内部空间并不算矮小,但斜面上突出的窗户,却为单调的瓦顶添加了美观以及人文气息。
洋楼自然是麻雀虽小样样齐全。但即便那些小形的花园洋房原本是单为一个家庭居住而设计,在解放后却往往分租给了几户人家。因此虽然煤电卫浴到位,但在一个楼里的所有住户,必须共同使用那些设施。最后所有人不得不挤在一个极小的使用空间,面对面地尴尬生活。
在人口密集的上海,虽然看起来小洋楼比较讨喜,但实际上新式公寓的设计更为合理,因为每个房间的面积较大(几乎都在三十平米左右),可以住上一对夫妇或者一个小家庭。
故事中的第三个主人公晓晴,便生活在这排法式楼房里。他们家不是那个区的原住民。听祖辈说上海解放初期,自家在(伪)新市政府旁边的大洋房被公家占用之后,几经辗转,在父亲工作单位的协调帮助下,全家才搬迁到此安居。
其余的几家住户有早有晚情况各不相同。真正熟悉这片住区的要数小洁的外婆了,她本人居住在洋楼的亭子间里。听说她所住的那个小楼主人原来是一个国民党军官的姨太太,也是她的同乡。那位太太没有生育而且经常一人独处,因此收留了小洁的外婆和孩子。解放前夕那位姨太太跟着男人逃到台湾,把房子托付给小洁的外婆出租。解放后那些租客基本都在,只是把租金交由了当地的房管所。
小洁的外婆是个勤快的人,平日除了小洋楼里的一点点活计,还包下了周围邻居好几家的杂务。每天来往于各家,使她不仅熟悉这个区域的每条巷子,也把附近的许多家庭及人员背景,打听得一清二楚。当年就是因为看到小洁父亲是个老实人,因此每天把女儿带着一起去小洁奶奶那里帮忙做事。封建思想的小洁奶奶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女孩。在家道尊严的时代,小洁的父亲几乎没有任何反抗甚至想法,便依了母命完成了这桩婚姻。
晓晴跟着家里搬来洋楼之前,几乎没有在家里住过几天,更多的日子是在远离市区的西郊幼儿园度过的。那里曾经是一个非常高级的私人住所,花园里有假山和流水,房内夏天有大凉台,冬天有大壁炉。当时许多高干和高级知识分子的孩子,都在那个被改造后的幼儿园寄宿。
幼儿园的老师原先并不怎么喜欢这个娇滴滴被宠坏的小女孩,因为不管是吃饭睡觉还是集体活动,陈晓晴总是不守纪律我行我素。直到有一天在开家长会时,大班的孩子站在那里,怎么都背不完那篇大家应早已耳熟能详的“为人民服务”时,晓晴坐在中班的位置上随口提示了一下,从此便得到了所有老师的关注和特别照顾:中午再也没人会逼着小女生上床睡觉了。。。还可以带着嘴里难以下咽的那口饭到处跑动。。。每天清晨老师闭著眼睛让她不厌其烦地挑选着想穿的衣服。。。
好景似乎从来不长。正当晓晴在那里过得随心所欲了无牵制之时,那个幼儿乐园被戴上了“资本主义温床”的大帽子,同时被没收再次改造成了“工人阶级疗养院”。因此正当家里忙着搬迁之际,晓晴的父母还得四处奔波,着急慌忙地把女儿的西郊户口迁回上海市区。
除了那些被出租的小楼,其他住在花园洋房里的独门独户,前有院墙后有铁门。平日里基本双门紧闭,互不往来。
不得已回到家里的晓晴,白天只有奶奶同她相伴,自然如鸟进笼度日如年。心疼自己孩子的母亲,特地从同事那里给她找来了一只小鸟,希望可以让原先觉得人生还不如小鸟的晓晴,增加一点生活的乐趣和陪伴。那个礼拜天的大清早,女儿醒得非常早。她几乎一睁开眼就就起身下地,接着往楼下跑,旋开了父母的房门,用小手把还在熟睡的爸爸摇醒:“爸爸,爸爸——你不是答应过我,今天要去买新的鸟笼子吗?”
走在人声鼎沸的花鸟市场,晓晴简直目不暇接,可谓举步维艰。刚刚停留在一个美丽的金鱼缸前面不舍得离开,那边可爱的小狗又在召唤她了。。。中午过后,当晓晴的母亲再次见到那对父女时,只见家中除了她所领家来的那只小鸟,又增添了一只小乌龟,两条小金鱼,以及一对小花猫。
这下子可了不得了,虽然母亲没有提出反对意见,但奶奶却是大呼小叫,如临大敌:“啊呀,这么多动物养在家里!你们上班的时候,谁来照看它们呐?”
晓晴一叠声地再次下着保证,虽然之前在花鸟市场她已一再向爸爸作过承诺:“我自己会好好喂养它们的,不需要你们大人来管!”
如愿以偿的晓晴从此得出一个结论:以后但凡出门“办事”,一定选择跟随父亲。
学龄前的那段日子里,除了照顾她的那些“室友”之外,陈晓晴每天下午还有一个消遣,就是站在二楼的阳台上,把眼睛贴在栏杆的缝隙之间,关注着对面平房里外的动静:她感觉对面的空气是那么地自由,传来的话语声是那样的清晰。。。。。。那里的大人总是那么地忙碌,外面的孩子又是那样的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