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轧马路的年轻人
周洁毕业之后的第二年，刘莲和陈晓晴也面临工作分配了。
中国女排的辉煌战绩，鼓舞着每一位国民。街头巷议中捷报频传，男女老少精神焕发。更别说国内各大体育院校的学生们了，他们均以中国女排为光荣为榜样，个个力求上进奋发图强！
怎奈从小喝着泡饭、就着酱菜长大的青年运动员们，真要以大球颠覆小球（乒乓）的历史并非易事。如刘莲她们那些篮球队员们，在校四年，既没晋升为国家队员，更没等到中国女篮冲进世界球强的那一日。她们只好按着国家拨给的分配额度，在大学老师的合理建议下，顺理成章地就职为新教师或助理教练了。
对于刘莲来讲，少女时期的理想，经过了多年的努力造就了今天的职业，不能不说是一种成功。她每月领着六十多元的工资，除了留下一小部分用作必要的花费，其余统统交由母亲保管。刘妈妈仍在街道服装厂上班，收入却明显比过去增多不少。加上大维常常拿些服装布料请她帮忙加工，因此刘莲家的日子正往“小康”奔去。
莲莲自从那次普陀山旅游之后，同大维之间的来往密切起来。
大维是个头脑活络的青年，他不甘心在厂里一直这么混着，便靠着转让那些电视机票子的钱，跟朋友去广东进了些服装。他在小菜场找了个能说会道的回乡女知青，帮他顺带兜售着衣物。而那些需要修补或改变尺寸的服装，便送去莲莲母亲那里，一举双得。
大维的姐姐已经嫁人，对方是她在服装厂工作时结识的一位香港客户。大维同样是经由姐夫的引见，才开始接触那些服装批发户的。
大维长得个头不高，但非常结实。以他自己的话来形容，就是“别人长在个子上的营养，被我积蓄在身体各个器官和肌肉上了。”
大维喜欢莲莲简单豪爽的性格，他希望同她“齐头并进”。
对莲莲妈来讲，大维是个勤奋努力的青年人，更为难得的，是他对刘家的体贴关照。
“他是个很会过日子、非常靠得住的男人！”刘妈妈常常提醒女儿，双脚则不停地踩着缝纫机。
高度从来都不是问题。问题的关键在于，人有没有逐高的愿望。
社会与学校，竟是如此不同！难怪学校分明是社会的一份子，但学生们自毕业那日起，就被重新或正式定义为“走上社会”了。
走上社会的毕业生们，应着其个性，将自己的才华和技巧施展于方方面面。他们或大展拳脚，或默默无为；或令人刮目相看，或让人眼镜落地。
我们不得不佩服周主任对自己女儿的深刻了解和妥善安排：那位自小喜欢瞎跟在阿哥们后面的周洁，工作近一年内，倒是又跟在校长们的身后，干得顺心应手，处得如鱼在水。
来来往往的人，繁繁杂杂的事，在周洁有条不紊的安排下，居然面面俱到，井然有序。
因此，周洁时常对她的朋友们讲：“我真心喜欢自己的工作，乐此不疲！”
姑娘们踏上工作岗位的那个年代，百废正兴，机会众多。人们不再穿着一色的服装，商店和货摊上可以看到日增月溢的产品。食品更不再是一类凭票供应的紧俏商品，最显著的变化就是大街小巷，餐馆层出不穷。
每天的中午和晚上，陪同出席在不同饭馆的周洁姑娘，看着比邻而建与日俱增的饭店中形形色色的食客们，丝毫不怀疑在这块土地上，不可能在餐饮业出现“饱和”的字眼。因为饮食的文化，虽源自于温饱的需求，但早与工作、贸易、交际等一系列人文物流紧密结合。
周洁是一位懂得品味美食之人，她欣喜置身于间。
周洁家的电话再次忙碌了起来，随着电话出门的次数，又再次搅乱了邻居阿哥的心。梁成宇警觉地发现：他的小洁似乎同自己有些敷衍相对，漫不经心。
“学校真的是临时有要紧事，今夜的电影你找朋友陪着去看吧。”这样的说辞愈来愈多，成宇不慎忧虑。
作为医学院的学生，成宇正处实习阶段，他离毕业尚有一年之多。口袋瘪瘪的未来医生，有时撞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心上人，举手在马路上招着出租，进出于大小餐馆，晚上公车送回。。。。。。他怎不心焦，坐卧难安？
等待和盼望中的成宇，每回返家的日子，只要见不着他的小洁，都会伸长着耳朵关注着那些“周洁接电话”的呼唤声。不久之后，小洁家装起了私人电话。成宇更难得知心上人之所踪，便只能留意起邻居家的开关门声。
家人特别是做母亲的，看到餐桌上的儿子虽然身子在家，心却没有回门，非常生气并一再提醒着他：“小洁这孩子我们看了她多少年！她不是那种会死心塌地跟着你过日子的人！你快醒醒吧！”
能从恋爱中清醒，便不会留下多少爱了。
成宇的爱是坚定的！他有承受的能力，他有持久的信念，他不愿意从中醒来。
他觉得自己非常了解周洁，他回答着母亲：“你错了。小洁不是好高骛远的女孩。我非常了解她：她从小就不争强好胜，她永远顺应着大人的安排，她总是在别人争吵时远离是非。”
但凡谈到小洁，成宇的眼前总是看见她那阳光般灿烂的笑容。而那个笑容，就是体现其个性的最佳凭证！
“问题不仅仅在于她是个怎样的姑娘，而在于她的身边总少不了追求者和相交之人！妈妈担心的是——我的儿子能不能收服她的心！我的儿子有没有大本事，可以管束住向她那样活络的女孩子！”
成宇算不上是个充满自信的男子，但他善于观察而且深思熟虑：“你们几时见过小洁同别人相处的时候多于你们的儿子？事实上，我才是她真正的男友！”
成宇反复比较多年，内心非常确定：即使小洁没有在自己身上太耗时费力，这么些年来不也对本人一往深情，并且持之至今？
成宇相信他们彼此有爱，他愿意耐心等待。
小洁依然忙于工作和交际。虽然常有疏忽，但并不影响自己内心对成宇的信任和依赖。每回失约之后，她都会尽量再找机会带着歉意作出各式“补偿”。看着成宇心满意足的宽忍表现，她深信他对自己的爱，不同于周围那些整天夸夸而谈之人。
周洁有她自己的判断力！她的思想深处，不会像她的外表那样子，随随便便地跟着别人瞎转。
好友倒是一直在提醒她：“再大气的男人，也会小心眼的！”
“成宇不是那样的人！他了解我的个性。”小洁常常如此回应闺友，同时也关心着别人的情况：“你俩怎样？陈宏希望你到哪里上班？”
“他很少对我提要求。一切顺其自然吧。”
虽然嘴上这么讲，陈晓晴的内心依然有所希望：“当然，最好以后的工作地点不要像现在离得这么远。每周来来回回的，陈宏的时间几乎都花费在接送自己的路上了。”
“对，男人基本上只有一个要求！”小洁笑呵呵地总结了一下，继续话题：“分配有些眉目了吗？”
“天晓得——这所学校里我们没有熟人可找。反正先上班再说，不行的话以后再换。”在不拘一束的晓晴眼里，像工作分配这种事，根本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至少，她并不认为大活人会被吊在一棵树上挪不了！
“你是对的，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由自己掌控！”周洁细软的肌肤里面，从来也不是没有撑的，所以她俩能走得近。
说着话，陈晓晴的工作落实了。对于那个特殊专业，由于她的“科技”水准低于“外语”水准许多，因此被分配在同学中最不受欢迎的服务性行业，作为一家五星级宾馆的商务处翻译人员。
晓晴关心了一下上班的地址：全上海顶顶繁华的地段，便乐不思变了。
何况一听说她将在宾馆上班，陈宏更是心花怒放！
“我们有家了！”他喜欢对她用耳语。
“你想让我第一个被炒鱿鱼呀？”
“炒就炒——下一个工作还找宾馆！”
晓晴娇腆地看看心上人，想起周洁前次的那句玩笑，万般无奈。
无论如何，届时所有的姑娘都毕业了。她们离开了多年来令人百感交集的校园，她们总算脱离了老师们的视线。虽然她们的毕业分配依然由着他人而非自己的意愿，但毕竟此非终点。在年轻人的心目中，目前的一切都已回归自己的手中，一切不顺心的事体都能依着自己的心愿和努力，逐渐被充实和完善。
至少，姑娘们自认毕业后最大的一宗好处，便是没有规章制度可以约束她们年轻的心所引发的年轻的热情。
在她／他们那个年纪，上海各家影院随便放映一段差强人意的影片，都可以得到情侣们满座的贡献。
在她／他们那个年纪，上海各个公园的树丛墙角，每逢明月当空，尽在上演着一幕幕精彩的真人活剧。
在她／他们那个年纪，上海各条马路上铺设的沥青沙石，全是被那些下了班后来来回回连人们的脚步，所轧平的。
在她／他们那个年纪，上海同时毕业的年轻人太多太多了！那些十多年前在防空洞和过街楼各领一席之地的男生女生，那些正在争取释放的自由健康的身躯，已经没有可能被禁锢在每家每户狭小闷挤的生存空间里了。
她／他们如潮水，如破竹，如蜂拥，冲上了上海的街头。势不可挡，形成了一股年轻的人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