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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争取权益
终于，记日以待的女孩们迎来了她们中的第一个生日——周洁“十足”了！
中国家庭为孩子过生日，习惯上提早不延晚。在正式生日到来的前一个周日的傍晚，小洁走到长柏公园约定的地方等着好朋友的到来。一为热闹，二是商量好了，请大家为她助阵。
那是一个非常寒冷的季节，刚刚下过的雪把柏树上的每一条树枝都裹成了白色。小洁难得心里有事，便来得比预约的时间早了十多分钟。她正无聊地蹲在地上，用戴着手套的小手拍打着几寸厚的积雪，突然脖子上感到一阵凉飕飕的，以为又开始下雪了。还未等她站直了身子，只听到“哈哈哈哈。。。。。。”一连串的笑声——原来，隔壁的成宇听说小洁一人出来等朋友，便匆匆赶过来陪伴她了。刚才那一阵“大雪纷飞”的杰作，便是他在小洁的身后用力蹬了下树干的效果。
两个人等人，时间就不觉得漫长了。不到几分钟，小集团的所有成员全部到齐。大家一起跟着“党代表”成宇，叽叽喳喳热热闹闹地在雪地上，后一个跟着前一个踩出的脚印，排着队走进了周洁的家。
家宴开始：所有贵宾依次尽情享受着一道道糖果、热饮、寿面、蛋糕。最后小洁的家人捧出一大包礼物，其中有父母送的，外婆送的，哥哥送的。。。。。。只见小洁不慌不忙把礼物推到旁边，说一会儿再看：“今天可以先提个要求吗？”
“我已经十岁了，不是小毛头了！”看到家长默许的表情，小洁看了一下小清。阿哥非常配合，帮妹妹继续下文：“到现在我还同小洁困在同一个房间里——实在是太难为情了！我们要求家长向隔壁大维和他姐姐一样，用木板把房间一隔为二！”
小清话音刚落，少女们有些小小的诧异：“怎么话让周清讲了？”
当然，大家仍然不负小洁的期望，按照原定计划，望风而动推波助澜：“小洁已经长大了！女小囡还同阿哥住在一个房间，真的是太不合适了！”
全家一阵沉默。
寂静中，成宇和大维在内的几个男生如梦初醒，立刻高举双手，义不容辞地随声“附议”着：“对对对，早就应该这样子了！他们兄妹俩不能再住同一个房间了！”
“好的，我们会好好考虑一下，要找个最妥当的方法。”周家长辈们为形势所逼，最终没有驳回儿女的面子，算是接受了他俩的要求。
看来大事已成，兴高采烈的姑娘们如释重负，一同挤进了周洁楼里的公共卫生间，轮流试穿刘莲母亲为大家缝制的“节约领”。四个不同颜色但同一类绒布格子面料的领子，全都非常合身非常漂亮。为了积攒这笔“材料费”，晓晴可是把家里储物间三分之一的旧报纸，一捆捆地往晒台底下扔。然后又约上其他几个一起，多次造访了马路对面的“废品回收站”。好在晓晴的父亲有订阅上海各大报刊的阅读习惯，虽然在逐步认字的孩子眼中，各类报纸首页看上去都是类似的相片和版面，但家里六种报纸所带给孩子们的直观认识，却是“财富”二字。这笔取之不尽的小小收入，不仅能够为自己添些行头，平时还可以分享一些诸如话梅、橄榄、盐津枣、白糖杨梅和大白兔奶糖等各种零食。
一周之后，经周洁全家仔细的研究和安排，这次难得由父亲出面在饭桌上通告了那对兄妹：
“你们两个长大了，再住一个房间看来确实不妥。”周父的开篇非常的策略，引得两个孩子在座位上抑制着内心的狂喜，却又装着若无其事不住地往嘴里塞着饭菜——竖起了耳朵，静侯下文。
“但是，在房间里拉墙板会破坏家里房子的格局，我们想到了更加有效的解决办法。”
“什么办法？”周清第一个沉不住气。
“我们决定，从现在起让住在洋楼亭子间的外婆，同小清做了个调换。以后小洁将同奶奶两人睡在她原来的房间。”
“万岁！万万岁！”
“什么？为什么？！”
在阿哥狂喜欢呼的同时，周洁的失望和震惊刚好与之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首战失利，小洁以及她的伙伴们为其苦心规划的十足岁生日“变革”终于告罄。此事虽然得到了最合理最妥善的解决，却没有给小洁自己，而是给她阿哥小清，创造了一个独立自由的生活空间。
“事与愿违，身陷囹圄！”在课堂上，周洁将她的失望以文字的形式传递给了自己的小伙伴：“吸取教训，祝你们成功！”
不久，刘莲的生日到了。
莲莲是个非常懂事的孩子，知道妈妈的不易，她平时尽量少提要求，同时也极少同大人们唱对台戏。这次受“小集团”其他成员的撺掇和鼓动，终于开口从母亲那儿讨得了一点“个人权益”。
讲实在话，刘莲的妈妈并不经常反对女儿的要求。只不过长期以来，莲莲太过体谅母亲，也太过迁就他人。
例如这次，刘莲无非是想正式加入学校的篮球队而已，她稍稍在生日当天提了一个头，她的小姐妹们便义无返顾地助她一臂：
“刘妈妈，你晓得你们家莲莲很有运动天分，个子又比我们所有女生高出那么多。学校里早已把她列为校篮的培养对象了。”
“对啊，阿姨。因为家里反对她参加过多的课余体育活动，所以莲莲虽然一直参与学校里的篮球活动，但过去始终是作为编外队员。”
“看看那些一身运动员打扮的正规队友们，刘莲多么羡慕呀。其实她的水平和个人条件可是在所有人之上——教练一直希望培养她争取她！”
“请同意让她加入校队吧——前途是光明的！”
没曾想，谈判竟出乎意料地顺利，莲莲的母亲几乎没有任何为难她的意思。何况事实上，作为正规队员，一周有许多天可以穿着学校所发放的针织制服，也确是一个非常实惠和诱人的参加条件。
棉袄外翻着格子领的日子就快过去了。每年的这个时节，大地迎来了春暖花开的美丽；十年前同样的季节，陈家女儿晓晴的出生，让全家欢天喜地。
今年是孩子的十足岁生日，爸爸妈妈首先询问了宝贝女儿的意愿。毫不含糊，陈晓晴再次希望可以把朋友们请到家中来庆贺：“我老是去别人的家里玩，可她们一次都没有来过我们家。我认为这样不够朋友！”
在晓晴家里若遇到这种重大决策之时，她的母亲基本上采取等待和遵从丈夫的意思。晓晴的父亲没有立刻回答，几秒钟后，他提了一个建议：“上次带你去‘天鹅国’西餐馆的时候，记得你提到好朋友中，还有几位从来没有吃过西餐。你看我们大家去那里为你庆生如何？”
面对如此通情达理的好建议，晓晴当然心服情愿，感激涕零。更何况她真正的生日愿望，还在等待吹灭蜡烛的那一刻呢。
虽已过冬季，但孩子们按照预定章程，在各色不同的毛衣里面，穿上了那个格子“节约领”。她们两人一组携手走了约十分钟，已然来到“天鹅国西餐厅”的门口。看着这群风华正茂的少女神采飞扬地走进店堂，每一位已经在座的顾客几乎都停住了用餐，将目光紧随着那道难得在此一见的“风景线”——真真是应了那句“秀色亦可餐”。
陈晓晴的家人更是带着万分的自豪，热情地招呼着这群小“寿星团”团员们入座。他们细细打量，品赏着每个女孩独特的气质。
孩子们可全然不在意别人的注视，一心只等待着尝新：浓汁诱人的罗宋汤，清嫩滑爽的火腿蛋，烤香四溢的葡国鸡。。。。。。其实，西餐最大的优点就是一道道按序上菜。人们既不必着急地一哄而上，把所有大盘里的菜肴抢拨到自己的碗里，又可细细品味和慢慢消化各式美味。
这样的一顿晚餐，除了给孩子们留下了对西餐的良好印象之外，更是在她们年轻的心灵深处植上了一棵棵探索未知世界的希望之树。冥冥之中似乎有一条线，将在当时根本无从想像的未知人生，同许多年之后命运的安排链接了起来。
庆生晚餐的最后一个项目就是切蛋糕了。点上蜡烛的那一刻，晓晴应着大家的祝福声，道出了早已在心中重复要求了百遍以上的期许：“在我十足岁到来的时候，我希望从今天开始，可以在自己的脖颈，挂上家里大门的钥匙！”
一个在旁人看来如此简单的要求，却在陈晓晴的十岁生日那天被郑重地提上桌面，可见这把钥匙对于全家的重要意义。但孩子如此诚恳和迫切的心愿，做家长的何至忍心相拒？
初入小学时，周洁就已经以哥哥为榜样，顺理成章地在脖子上挂上了自家家门的钥匙。刘莲每天回家总是在前窗台底下的简易煤炉棚中，摸出她家的大门钥匙。好像她们以及周围的几户人家从不担心，也确实没有遇到过他人入室作案的先例。而李媛媛所住的老式弄堂中，孩子们的进出更是方便。由于每个门户中几乎随时都有老人走出走进，因此许多人家的大门日日敞开着。
唯有陈晓晴的家不仅院门紧闭，据说是出于安全考虑，家长还众口一辞不让孩子随身携带家门钥匙。晓晴每天最好按点回家，否则会“对不起”那位到时就站在阳台上等候观望的奶奶。此外，没有随身所带钥匙的另一个不便之处，是不能随时邀请自己的朋友上门做客，这也是晓晴的重大心结之一。因此今天乘着家人为她庆生，陈晓晴决心再次为自己争取旁的孩子早都享有的权益。
听到女儿在大庭广众面前所提的要求，陈家所有人都把眼睛看向一家之长。还没有等到其他团员的附议声，陈父便已经笑呵呵地点着头，口中作着允诺：“可以可以——这不是问题！”
虽然提议已被接受，但几周之后，却仍然迟迟不见落到实处。对家人完全丧失信心的晓晴无可奈何地，只能再次把此事提到“小集团”的活动时间里：“希望各位群策群力，切实帮助解决难题。”
事在人为！
只要开动脑筋，就没有想不出的办法。而且，关键时候周洁总能语出惊人：“你也在门上挂把锁！”
多么绝妙的好主意——甚至在这个提议被实施之前，谁都不会去质疑它的高成功率！
因此，没有继续等待的必要了：“请大家帮我找一个带钥匙的大挂锁，我可不能用家里的”，晓晴恳请各位帮忙帮到底。
两天之后的早上，陈晓晴若无其事地同往常一样吃完早饭，喂了那些属于她监护范围之内的小家庭成员。继父母离家之后，她一反平日直接从后门去学校的习惯，而先行走到前院。只见晓晴从书包里拿出经大家在一大堆挂锁中挑选出来的最大的那一把，迅速地挂上了大铁门插销上的锁扣之中，用力一摁，便气定神闲的从后门跟着等候在那里的刘莲一起上学去了。
那天傍晚，晓晴照例在父母下班之前回到家中，只是今天奶奶不得不为她开启了后门。
平时，晓晴的父母下班后都乘坐49路公共汽车回家。在乐民路上正对着自家弄堂的门口，就是一个停车站，因此习惯上他们都会走前门。今天先到家的是晓晴的妈妈，在她照常用钥匙打开门上的弹簧锁之后，却发现仍然开不了门。正纳闷并抬头往上面的阳台望去，只见婆婆气急败坏站在那里，边打手势边说：“走后头，今天大家只能走后门！”
一头雾水的母亲返回身穿过了窄巷进了后门，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晓晴的奶奶便一连声地开始告状：“啊呀，不得了了！看看小囡今天做了什么——快把我气死了！”
陈太太顺着婆婆的指点，只好从后门通过走廊直接来到花园一探究竟：只见在弹簧锁下面的那个几乎长年不用的插销上，新挂上了一个极其厚重的挂锁。
“这个活宝！”知女莫如母。她看着站在楼梯口朝她嬉皮笑脸的女儿，只能当着婆婆的面责怪了她一句：“看你爸爸回来怎样收作你”。然后大事不管，迅速换上衣服做饭去了。
抱着必胜的信心，晓晴暗自得意地回到楼上，一面关照着奶奶：“我会在阳台上侯着爸爸的，等一下你不必再出来了。”
十多分钟后，刚才在母亲回家时所上演的那一幕，又在晓晴爸爸的身上重演了一遍。只不过楼上阳台那个角色的扮演者，这次由晓晴满脸堆笑地亲自客串演出。
陈父一踏进后门，便直接向晓晴的母亲发难：“前门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被插上啦？”
“不光是被插上了，你自己去看看你宝贝女儿的杰作！”母亲似笑非笑地回答着丈夫，手中并没有停止切菜。
既然没有得到正面回答，一家之主只好亲自前往花园视察情况。一眼看到那把大锁，继而想起刚才晓晴母亲所说的话，陈父心中已然明白：这次孩子采取了主动，而且志在必得。看来此事只能顺水推舟，以家门钥匙来换取这把门的“铁将军”了。想到这里，陈父不禁哑然失笑——孩子毕竟是长大了！
通过“小集团”全体成员的支持和努力，战果辉煌！陈晓晴十足岁的美好心愿终于圆满实现。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可以不需征得允许，而邀请自己的小伙伴来家里，共度课后那宝贵的两个钟头。
李媛媛的生日正值炎热的夏季。又闷又湿的气候，总是让生活在狭小空间的人们变得烦躁和憋闷。
已经完全适应和融入上海生活的媛媛，每天把自己的时间安排得有条有理。经过这么些年的生验，她发现自己应该有足够的能力独自应对生活。例如那个已经被换过无数次藏匿地点的“救命钱袋”，里面的资金不仅没有被动用过一次，而且每年来自喜庆节日的“压岁钱”，又让这个小钱袋子增厚了不少。
现在面临媛媛“十足岁”的重要关头，最需要改革的就是她和已经在同一个学校上学的妹妹两人的午餐和晚餐。每逢姐妹俩捧着碗筷回到亭子间用餐的时刻，当年周洁请客的那顿食堂午餐，至今让媛媛难以忘怀。
“我想向家里提出，分开伙食。”
当媛媛在“小集团”提出这个设想的时候，姑娘们着实被吓了一跳：“怎么分？你们打算以后自己做饭？”
“自己做饭我也不怕，但是我想去吃食堂！”三言两语中显示出媛媛的心意已决。
说实在的，在其他几个女孩子的心里，同自己家里那个饭来张口而且整天告状的奶奶，或那个全身心忙着在邻里各户串门的外婆相比，媛媛家任劳任怨尽职尽守的两位老人，有时还挺让人羡慕的。特别是每逢新年到来之际，孩子们结伴去那个做春卷皮子的摊位排着队，等候着多买一斤去感谢和换取媛媛奶奶所包的芝麻汤圆时，她们的内心是充满暖意的。
因此，一开始小伙伴们是持反对态度的：“不好吧？你奶奶人蛮好的。。。。。。菜又做得那么好吃。”
“对啊——你有得现成的饭吃，为啥要没事找事，给自己添麻烦呢？”
“你真会做饭吗？那个煤炉可是不好弄的。”
媛媛却早有打算，而且态度坚决：“我不打算经常自己做饭。我觉得食堂的饭菜很好吃，而且可以自己决定买什么！”
一次次地听自己的好友倾述在家中所遭受的不公待遇，又让那些自以为是“正义之师”的姑娘们为媛媛打着“抱不平”。因此权衡了利益、感情和责任的天平之后，那些少女最终选择支持朋友的决定。
终于到了为李媛媛庆生的那一日，在她的提议下，大家约定在放学后随媛媛一起来到老式里弄她的家里。在那个即使晴天也显得阴暗潮湿的房间里，所有人悄无声息安坐在那个四方桌前。看着媛媛奶奶端出一碗碗飘着猪油芝麻香味的圆子汤，内心忐忑不安的孩子们一声不吭，低着脑袋以最快的速度吃完了汤圆。本该擦完嘴后脚底抹油的，但对朋友“不忠”的骂名可万不敢担，大家只能硬着头皮静待情势的转变。
果不其然，当李媛媛倚着人多势众，提出了她那个“分食制”的方案之后，老两口的表情用“大惊失色”来形容也不算太过。他们拉下了脸但没有作出任何回答，只是把眼睛扫向那几个虽然没有“声威”，但也算是在“助阵”的小伙伴。
没有回答，便是没有结果了。这件事体暂时告一段落。
至此，“小集团”里所有成员的十岁生日都已过去。在这段日子里她们所作出的维权之争，无论成败，都是其人生中初次的尝试和体验，也是漫漫生命长途中的一段不可抹灭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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