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死了吗?少年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他瞳孔中倒映着对面大汉脸上带着僵硬的狞笑向后倒去。眉心偏下有一截细树枝,细枝上带着一片嫩叶,正在风中摇摆,像是一只欢乐的小鸟抢到食物时翘动的尾巴。
“噗”的一声后,再无生息!
剩下的几个汉子,惊恐的叫着,最近这段时间的惊惧让他们根本没有想过查看周围,向四周奔逃。受伤的兔子被苍鹰盯着,恐惧刺激着速度。林间惊起几路鸟叫,背影渐失。
少年惊魂未定,一只有力的手拽着他的头发,将他提了起来。
“喂,臭小子。还不快谢谢你的救命恩人!”
一个年轻的声音从后面响起,声音轻柔但没什么客气。
少年轻轻拍了几下胸口,平缓着激荡的情绪。快速整理了衣服,理了理纷乱的头发,抹去嘴角的残血。转身,抱拳一礼,
“学生感谢两位的救命之恩!不知两位的尊姓大名?”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高大老者和一位少年。老者胡子发白,面色红润,看着像是和蔼可亲的老者。眼睛像是并未看着他,不知道视线是落在哪里。
老者旁的少年应该比他略大,高半个头,皮肤略黑,此时撅着嘴巴,双手插腰微斜着脑袋,明显是对他的态度不满。只是他那双灵动的眸子里却没有丝毫不满,只有狡黠,似乎有着什么阴谋得逞,
“臭小子,你就轻飘飘的一句话感谢我对你的救命之恩?要不是姑……大哥我大发慈悲之心,你小子早就成了刀下亡魂了。”
瘦弱少年被他的眸子深深吸引,想望向深处,可是瘦弱少年十分明亮的眼睛也照不到对方的心底,似乎有无数迷宫需要他去探索。对方的话让他惊醒,意识自己有些失态,对着他再鞠一躬,诚恳说,
“感谢大哥的救命之恩!以后小子学有所成之后,必有报答!”
老者旁边的少年不以为意,手一抬,像是要有动作,但老者将他拦住了,
“徒儿,不要玩闹,该赶路了。”老者不理会少年的反应,将他徒弟拉走。
徒弟摆脱不了师傅的手,知道师傅快不高兴了,吐了吐舌头,拿出个什物向后一抛,喊着,
“臭小子,这是伤药。我救了你的命,你的命就是我的了,以后跟大哥混,让你吃香的喝辣的。记住你大哥的名字——君恨。”
一道亮光稳稳的落在少年手中。少年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听着君恨的话,话音未了,背影却已经模糊,来不及反驳,只大喊一句,
“我叫叶默!”
前方的背影消失,叶默不知道对方是否听到。心中默念着对方的名字,
君恨,君恨,是君子的君么?若是君子坦荡荡,又岂会有恨?有恨也该直抒胸臆,怎会如此当名字刻入生命,刻入灵魂?若是军呢?他是军队出来的人么?可“恨”这个字总是不好,以后再遇到得让他改个名儿。
叶默甩开脑中乱七八糟的念头,看向手中。一个精致的白瓷瓶,光洁釉面上几根细长的兰草,瓶颈处一根丝带打着花,带着一种淡淡的很清新的幽香。
叶默毫不犹豫将药吃了,将小瓷瓶放入口袋中收好。视线转到眼前倒下的大汉身上,准确的说,是眉间。
眉间有一根树枝,叶默蹲下,拈起树枝一用力。
咔嚓!
没有拔下来,已经深入额骨,但树枝断了。
这的的确确是根普通的树枝!粗细才小指一半不到,看成色是刚刚折下的。
叶默抬头,凝视着一老一少离去的方向,光线已经暗淡,望不透密林。
心中叹息,跟收罗的那些故事书上的不一样,不是应该带我走然后有着诸多奇遇成为一代大侠吗?他马上又兴奋起来,眼光灼热,
这世间果然是有着老师那些故事书里的“奇人”!
夜色已重,秋意淡薄,萧瑟的景象初现,也是收获的开始!
秋风中的叶默显得有些孤单,在飘零的黄色间行走,深深浅浅。原本按他走路的速度是可以到达下一个小镇的,只是这么一耽搁,他不得不又风餐露宿。
好在长期养成的习惯,提前准备了几个煎饼和馒头,就着清水咽下,足以填饱肚子。
向前走了一段路,天色暗淡。在路边的林间清理出一块地方,燃起篝火。眼见大汉在眼前倒下,似乎对他没一点影响,叶默浅浅睡下。
他已经睡下,但很多人还在赶路。在他前方,就有人夜里也未停下。
“……力量多了半分,控制也不随意,位置向下偏了近半寸(1寸:2.3cm)。”
老者眉头一挑,面现怒容,冷哼着,
“怕我逼你杀他?”
君恨对老者的怒色毫不在意,一直笑嘻嘻的。
老者更加有气,叹息一声,又教育着,
“君儿,你的天赋极好,如今已经实力不弱,天下间这般年纪就有如此实力的,屈指可数。比老师当年还强,如有机缘,你将来会是这数百年来第一人,最接近你先祖的境界。
你毫无实战经验,面对真正的高手很难应付,你太善良了!如果是以往,我会让你杀。
唉,若此去为师倘有意外,你要如何在天下立足,如何在族中立足?”
老者欲言又止,说道此处,满脸愁容,他不为自己的安危忧愁,忧愁的是君恨的将来。
君恨面色也难看起来,不为其它,只为他师傅一句“此去为师倘有意外”,她大声说着,“师傅你不会有事的,你是最强大的,谁又能把你怎么样呢?再说,打不过,难道还不能跑!”
说道最后,君恨的小嘴已经气鼓鼓。
“刚经历生死大事,还不忘整理仪容。此人年纪轻轻,满身酸腐气。以后不要和这种人来往过甚。”
“老头,你很烦额!那小屁孩呆头呆脑,不是很好玩吗。这可是我来中原的第一个小弟。”君恨不理会老者的告诫。
老者不再言语,他知道此行的不容易,虽然他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但两百多年前,那么多比他实力还要更强的先人都逝去了。想着此处,他就不能不为眼前之人多做准备。
另外一条道路上,自东向西,突然一路尘土飞扬而起,如同一条巨龙从天而降,在咆哮,在怒吼。那迫人的气势,就算前面是铜墙铁壁,也会在一道命令之下毫不犹豫的撞上去!
马蹄哒哒。
前方有两骑静立,一前一后,两人都身穿铠甲。感受到后方的异动,后面那名副将漠然禀告,
“将军,五字时(一字时:1分钟)。”
很快那道烟尘龙飞般来到身后,数十骑整齐划一,同时勒马,不再有一丝杂音。
一道冷漠无情的声音响起,如同来自幽冥,让人不寒而栗。
“禀告将军,屯子里一百三十二人,全灭。三十六名亲卫无一伤亡。全身血甲已赤红。”
屯子里一百三十二人,是长期居住在这里的。有老人,有女人,有小孩,有襁褓里的婴儿在哇哇大叫,有挺着大肚子的妇女……原本其乐融融,通通没有得到一丝怜悯。他们本应是保家卫国的军士,此时屠杀国家的老百姓,妇孺也不放过!
然而最前面那人一直面无表情,毫不在意,只有当听到血甲赤红的时候,挑了挑眉毛,整个人由寂静逐渐变成温润泉水,但这泉水下掩盖的是血煞。赞赏道,
“不错,如果你们一百零八人血甲都达到赤红,配合血煞阵联合一击,不亚于我亲自出手。”
副将心中一动,“不如属下去将剩下的七十二名亲卫都调来,多花些时间,一路屠个几千人。”
冷漠、血腥的话语传递开来,并没有让人害怕,反而身周数人脸上隐隐现出兴奋的表情,跃跃欲试。
“不可!”
副将似乎还有话说,但那名将军继续说着,
“我们的顶头上司御海侯虽然不是军功封侯,但他镇守山海城海陆交通要地,绝非易与之人。
带着三十多人,有我提前做的准备,只能隐瞒十天。
若短时间内屠掉数千百姓,天下儒生必然会有所察觉,会引起警惕,他们全力调查之下,很难不露出马脚,反而误了大事。”
“但是,将军……”
副将依旧心有不甘,但将军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
“带来了也并没有什么大用,此次主要还是要看那几位,要看祭祀大人。我有你们足以。”
副将听到祭祀大人的时候,脸上出现了狂热的表情,想着既然祭祀大人也会到场,那必然会一举功成!
将军心里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祭祀大人不是关键!”
数十骑白天穿越山林,晚上狂奔,隐藏行迹,直奔西方而去。
与此同时,景国许多条道路上,各个方向都有着不同寻常的人出没,或单人,或数人……
不过,这些人想不到的是,许多人行进的路线都被标示在一张详细的地图上。红线越来越长,越来越密,像是一条条毒蛇在蜿蜒前进,不时的吐着猩红的信子。
信子延生的方向,都指向了同一个地点——景国国都,离城。
离城居,大不易,故而多离人!
看这速度,大概两三天后可以汇聚。
此时的地图上的景国像是一个中了毒的人,毒素沿着血管蔓延,已经接近心脏,不知道是侵入心脏将生机破坏殆尽,还是被引入一处一网打尽!
地图挂在一面墙上,奇怪的是那些线条并无人用笔在勾勒,而是自动出现,或按照一定速度前进,或停停走走。
地图前面立着五六人,正中间的是一位中年人,穿着官服,双手背负,不怒自威。衣服布料看着有些磨损,但很干净、整洁,头发也理的一丝不苟。
“濂溪先生,你门下二程此时在何处?”
他转身看向一位身穿儒袍的老者,声音温和而有礼。老者胡子略白,静立如松,声音洪亮,
“明道和伊川二人在上郡发现魔迹,两天后可以赶到。”
哪怕早有预料,此时听到“魔”字,其余几人都是面露忧色,他们都知道那段历史,魔现中原,搅乱天地,杀戮无数。以前不管如何争斗,哪怕身死国灭,和魔入中原相比也只能是小打小闹。
场中唯一一名年轻男子躬身对中间那人,眼神中极为尊敬,
“老师,难道真的是魔?”
“的确是魔,社稷图监察中原三十六郡,又有宫长大人天人感应,两者相合,不会有错。”
年轻男子并没有得到老师的回答,旁余有一衣着朴素中年人代替作答,
此人姓颜,名箪食,字瓢饮。
“既然我们知道他们的位置,何不去截杀?”年轻男子再问。
颜箪食道,“社稷图不能动。他们有意隐藏行迹,除了宫长无人能轻易在茫茫人海中将他们找出来,而宫长必须坐镇学宫。
只是……这次宫长大人还是不会出现?”后面一句他带着些希冀看向中间那人。
他口中宫长却并非一人,站在他们前面的实际是稷下学宫的副宫长。真正的宫长已经多年未现稷下学宫,学宫管事者实为副宫长大人——董仲舒,景国太子太师。
董仲舒望向右前方,像是穿透墙壁,穿越空间,一直延伸,延伸到一座庙宇。天下有很多这种庙宇,有的很大,有的小,然而临近国都的这座却很小。
庙里很安静,只有一位老人半眯着眼晒太阳。但庙外很闹腾,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儒生在朝拜。
董仲舒隔着层层院墙遥望,充满遗憾的缓声说道,
“祭酒大人多年未出,我已先去询问,但并未见到祭酒大人。”
之前那名年轻儒生听闻,义愤填膺的道,
“魔现中原,儒家首当其冲,祭酒大人乃儒家少有的顶尖高手,当代领袖,怎么能躲避不出!”
成亦的话似乎理所当然,可是此话一出,其余之人皆色变,特别是之前一直未曾出声的两名老儒此刻面露怒容,一人甚至盯着董仲舒。祭酒确实数十年未曾出现,甚至学宫弟子中大多不知道真正的宫长一直在那庙里,可是老一辈的人谁不知道祭酒当年独自一人在魔人族地杀了个三进三出!何况祭酒大人是两位老人的授业恩师,教导他们半生,又怎么听得了这种无的放矢之语。
此人年轻,是宫长大人的贤弟子,天资高绝,前段时间刚学有所成,才能站在这里,却不料说出此等话来。
密室内几人儒袍鼓动,露出来一丝气机,只有濂溪先生平平静静。年轻儒生自知失言,此时感受到其余几人体内蕴含的力量足以将他毁灭,心中大凛,自以为已经站在同一个层次,原来还相距甚远。
董仲舒面色也不好看,猛然盯着自己的弟子。心中一动,喝道,
“成亦,目无尊长,出言不逊,当罚!罚,庙前服役一月。”
董仲舒随手一挥,成亦消失在密室,打发完弟子,又对其余之人致歉。他不想在此事上过多争执,还是将话题转到魔的问题上。刚才成亦被挥出去的瞬间,濂溪眼中疑色一闪,略有所思,听董仲舒说道,
“魔迹多年未现,来势汹汹,此次还不知道其究竟有何目的,主要以防范为主。
花老,象山还是在颍川教书?”
花老就是之前两位未曾开口的老者之一,发白的长发梳一个散髻,年纪虽大,但极有散荡不羁的味道,腰间挂一个酒壶,晃荡荡的可以听到水响。因他与象山是莫逆之交,故而问他。
“象山虽很少来学宫,但他嫉恶如仇,此次必定前来。此时还未来信,想必是磨剑去了!”
何以磨剑?魔!
花老爽快的放下之前的事,言语之间极为豪气,想着二十多年前初识象山,对方不过是初得道,与此时的成亦境界相仿。那日花老喝了些酒,在山崖上打着呼,被一道凌厉的剑气惊醒。象山正在追杀一个人,心似剑,人似剑,那人武艺虽然一般,速度却极快。
被追逐的是一采花贼,本是作案横跨三郡的通缉犯,掳掠奸淫女子数十人,其中十数人不堪其辱自杀,顺手偷盗的财物无数。朝廷几次三番动员数名高手带领数百名好手围追堵截,都让他逃脱出去,逍遥法外。
这种持续追击战,修行者实不如武者气息更悠长。处于知天命巅峰多年的花老,持续追击两三天也会力竭。
陆象山硬生生的追了采花贼三天三夜,采花贼实在跑不动了,倒在地上口吐白沫,被象山一剑斩杀。象山的脸像是一张枯燥的白纸,毫无血色,摇摇欲坠。
就要散去之际,濂溪先生突然开口问,
“宫长,按照以往,稷下学宫再过十数日就要开学,今年需要推迟吗?”
是了,稷下学宫开学是一件重要的事,但与群魔来袭相比,可以暂时放一放。
虽说再过两三日群魔就会汇聚,离开学还有十多日,但历年开学之前,各地赶来的学子颇多。未避免意外……
大家都看着宫长大人,
董仲舒看着社稷图,略作思考后决定,
“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