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天,书画馆被九门各家踏平了门槛,往来宾客络绎不绝。
好在每天闹了一阵子,深知君莫舞喜静的脾性,也就散了。
看准了馆内空无一人,留了一人在外守着,藤原悠子大步进了阁楼卧房,正巧见君莫舞卧躺在床上翻看书籍:“姑姑近来可好”
“一把老骨头了,哪有好坏之分呢”心思全在矿山之事,抬眸看了一眼她,君莫舞继续翻阅着九门各家得来的古籍名册,希望能从中找出一点线索:“倒是你心心念念想要下墓,我出面平了麻烦,你又在关键时刻不下矿……”
“看样子,姑姑很是关心矿下埋着的陨铜碎片啊”
“当然了,毕竟……”惊觉失口,君莫舞对上藤原悠子质疑目光,掩饰一笑:“毕竟我们在跟恶势力斗争嘛”
“莫舞姑姑,我说说你和我父亲的往事可好”
“怎么,今日心情好,记起来我这聊起家常”藤原悠子口风一转,君莫舞起了好奇之心,浅笑道:“你怎会懂我和你父亲往事呢”
“你和父亲自小一块儿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家中长辈心知肚明你对他倾慕,已非简简单单的兄妹之情,可惜父亲心不在你,在一次远门邂逅恋上了母亲,将你一番情意彻彻底底的辜负了
母亲福薄,在生下我们的时候不幸离世,父亲曾言终生不再续弦
我六岁时,爷爷念及我们姐妹年岁善小,终是需要一个母亲来照顾,慕家后院也需要一个当家主母操持,硬是要让父亲再娶一人,父亲不愿,爷爷便擅自做主设局,让他和姨娘生米煮成熟饭,姨娘十月怀胎生了妹妹,父亲就算再不愿意,却也不能负了一个已经有了他子嗣的女子
莫舞姑姑听闻此事,那时的心情,定然不好过吧”
“我爱慕你父亲又如何,你们家虽是个富贵人家,可君家同样家大业大,怎会同意我去做慕家续弦的太太,此生算是我与你父亲无缘——”
“姑姑可想跟我下一次矿山,再见见父亲一面呢”
“你个小孩子,大白天说什么胡话呢”
“你可知我敬重你,不单是将你看作亲人,还顾念你当初救我一命,可你这副软弱可怜的嘴脸,现今我已看得透彻,你究竟还要在我面前装到什么时候”
手上一颤,君莫舞看她复杂探究的眸色,略带慌张地合上了手中书册:“我不懂你说什么”
“五年前,我去水窟寻个答案,意外误入了一个无人峡谷,峡谷的壁画上描绘了先人留下陨铜坠落的情形,大的陨石块经大气层气流分割四块,第一块在张家古楼,由张氏后人世代守护,第二块在矿山下,风水大师乌青子的墓中,第三块在一处山寨,某个深处的沼泽中,唯独最后一块留在水窟……而这块陨石,正是父亲当年所带回家中存放的神秘物品”
“这些讯息当真?”
“怎么您不清楚吗,我还在想,那峡谷里面的壁画姑姑你看过才是”
“这半点都牵扯不上我,与我何干”听完藤原悠子的话,君莫舞话语中带着几分心虚,眼神闪躲。
“好一个与你何干,若我没记错,父亲当时本想踏踏实实办了婚宴,最后硬是推迟了整整半年之久,而这半年的时间,便是你教唆他一起去水窟探宝——”
“你非要个交代,我就实话实说了,当年我年少气盛,总觉着外面世界好玩,恰好听到你父亲要外出寻宝,我跟了你父亲一起去了水窟,亲眼见了你父亲带了陨铜回来,这些事情一个不假,可你要说我教唆他去,那你便是误会了”
“事到如今你还在装”嗤笑一声,藤原悠子沉了嗓音,缓步走至床沿边缘:“在昨日前,我也许还会对你这番说辞毫不怀疑,可现在……我已经知道了陨铜背后的绝密”
“什么秘密”
“这陨石可以让人随意进入通向亡者的世界,看到逝去已久的人,甚至有能力让这些逝去的人重新复活,你深知父亲心中惦念母亲,所以在办婚宴之前刻意向他透露了陨铜讯息,他也如你所想推迟了婚礼去了峡谷”
“如果我真的这么做,也该是为了你父亲好啊”
“错,你不是为了他好,因为你心中还有自己的盘算”看她逐渐慌张的模样,藤原悠子开始确信自己所预想的事情完整了,并且无一错处:“你为了进慕家的大门,你为了能跟在父亲的身边,你想创造一个和他相处的机会,还不计后果做了一件不耻之事”
“胡说,胡说,只是我一时失策,小看了陨铜的威力,以为的玩笑传言却成真了……”脑海中尘封的往事一一浮现,藤原悠子的气场压迫着她喘不上气,君莫舞用力将手中的册子砸向藤原悠子的额头:“滚,滚”
藤原悠子没有丝毫躲闪意思,硬生生地承受了下来,好在洁白的额头青紫了一点:“开始我一直不理解,为什么你会特意跟齐桓编出我是你女儿的故事,这么说着说着好像我也清楚了些,君诺这个人应该存在过吧”
“闭嘴,不是真的,你说的都是假的”
“你有过女儿,而你的女儿,正是你当时和父亲在一起的时候怀的”
“……哈哈哈哈,我对你父亲痴心一片,可你父亲呢,我同样也为他付出了一切,为什么他还是不肯接受我和孩子,连简单的负责任也不肯,他宁愿待在那个虚无的世界不肯出来,也不愿和我离开,他就是个无情无义的王八蛋”脑袋阵阵涨疼,君莫舞面色痛苦地双手捂着脑袋,精神状态开始有些疯癫:“女儿,我的女儿,她还没睁眼见过这个世界——”
看君莫舞悲切地落下泪水,藤原悠子一言不发,没有半点的怜惜同情。
“孩子掉了之后,我努力地想要破坏那个世界,成功让你母亲再次永远消失,我之后把你昏迷的父亲带回了长沙城,他一回幕府就不再见我,慕家婚宴仍然继续紧锣密鼓地筹办着,一切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我心中恨啊,我不甘心,所以他该死,所有的人都该死”
藤原悠子久久没有回神,哪想到她接下去的话,足以让自己的精神感官崩裂:“慕家灭门?我母亲再次消失?”
“你母亲不是因为生下你们死的,当年是我买通了接生婆,是我让她害得你母亲血崩而亡……”仰面大笑,君莫舞一改无措神情,眼神挑衅:“也是我,我拿出君家的秘宝下药在婚宴的茶水上,一手策划了慕家灭门之祸,可惜啊,我的腿也被你父亲伤了”
恨意渐深,藤原悠子目露凶光,整张苍白的人皮面具显得狰狞:“君莫舞,你该死”
“死?你以为我惧?”
一把掀开床上的被褥,藤原悠子狠心将君莫舞拽下了床,俯看她狼狈吃力地撑着身子:“事已至此,十五年前你欠下慕家上下以及婚宴上所有人的命,该还清了”
“你可知我为什么留下你一个活口”
“你想让我替你再寻一次陨铜……”
“对,因为我知道你放不下灭门真相,这辈子都不会放弃寻得陨铜的下落”勾起一抹阴冷笑意,君莫舞无惧地瞪着眼眸,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褶皱依稀可见:“而这些残酷的事实,我本来想要等到自己归西之时坦白,然后呢,亲眼看着你痛心疾首的模样死去”
一个亲切如母的女人,一个救下自己性命的女人,到头来却是一切的主使者——
藤原悠子心中悲愤,伸手紧紧掐住她纤细的脖颈,指间一寸寸地收紧:“到了地下好好做人吧”
放任藤原悠子把自己掐死,呼吸不畅的君莫舞,泛红脸颊已经憋得青紫,一字一句说得十分困难:“给我……个……解脱……也……好”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看她平静接受,没有任何反抗意图,藤原悠子仇恨的怒火在心间烧得更加旺盛,冷酷地紧了最后的力度。
“阿子……对不起”
君莫舞全身软了下去,在最后一刻,她的呼吸不再。
一声对不起,唤回了藤原悠子尚存的理智,可是一切终归迟了……
“来人”
“嗨”
“派人通知九门各家,君老太太殁了,她的女儿要替她准备火葬,希望他们全都能出席君家葬礼”
“嗨”
目光忽然被脚边的玉佩吸引,藤原悠子弯身捡起,细细看了许久:“一份深情,一份债”
此刻,她已分不清楚什么悲喜,只觉思绪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