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位置的拔高,那吸力不降反升,扯着二人一车更快速地向上飞去。
眼看着眼中的红色越来越近,周羊羽为了避免自己不害怕得跳车而去,只能咬紧牙关,紧紧闭上双眼。
就在他以为自己也许要被撞个粉碎之时,他却忽然感觉到自己穿过了一层极其柔软的屏障,紧接着,便是一阵强烈的失重感向他袭来。
等失重感消失,他小心地睁开了眼睛,却惊讶地发现,摩托车已经重新回到了他们之前冲下河的桥面上。
微风拂面,金色的阳光惬意地倾泻在地表之上,江水冲刷堤岸声以及汽车轮船发出的噪音,交织在一起,带给了周羊羽久违的安全感。
就好像是溺水之人终于被人救出了水面,他贪婪地呼吸着地表的空气。
有些东西,每日享用,觉得没什么好的,还总挑三拣四,可一旦有一段时间见不到,才能明白其可贵之处。
周羊羽这时算是对这句话有了更多的理解。
感觉到连带着稀碎的阳光也一起吸满了整个胸腔,身体也不再冷冰冰,而是暖了起来,周羊羽才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看着头顶还没完全落下去的太阳,意外地说道:“我们下去没多长时间吗?但我怎么总感觉好像已经过了……很久?”
“那是你的错觉而已。以前的远乡的时间确实与人间不太一样,但经过阴司这些年的调整,两边的时间流速什么的都已相差仿佛。只是远乡永远明月高照,而人间却有日月轮替罢了。”
说到这个,周羊羽倒是有些好奇了。
“范老哥?远乡的那个月亮与我们人间的月亮是同一个吗?”
“可以说是,但也可以说不是。”
这个回答让周羊羽更迷糊了。
“这又是什么意思?”
范无救笑笑没说话,之后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个红通通的苹果,用袖子擦了擦,随后送入口中咬住,而后轻轻一掰,将苹果从正中的位置掰成了两瓣。而后他将那没被咬过的半边递给周羊羽:“吃吗?远乡新种出来的,可甜了。”
周羊羽疑惑地看着范无救,他总觉得对方的这个莫名其妙的举动别有用意。只是他所理解的用意却又未免太过惊世骇俗。
总不能人间与远乡的月亮就如同范无救手中的这个苹果一样,被人一口咬成了两半,从此各居一处吧?
但这种解释,又好像正对上范无救刚说的那个“是也不是”的答案。
周羊羽轻摇了下头,没再想下去。
这样的问题与他距离实在太远。
他还是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他伸手接过那瓣苹果,只感觉到入手一阵冰凉,心中惊讶之余,不由瞪大眼睛打量着手中的红苹果,看了一会儿,没看出与人间的苹果有什么明显的区别,于是也不犹豫,学着范无救的架势,一大口咬下去。结果,半分甜味没尝出来不说,到差点把牙给冻掉了。
他哭着脸将那一口苹果胡乱嚼着咽了下去,方才埋怨地看向范无救:“范老哥,这哪甜了?”
范无救嘿嘿笑了笑:“哦,不好意思,差点忘了,这是为远乡人特别培育的远乡苹果,专门给远乡人吃的。生人是无福消受的。”
周羊羽懒得跟范无救生气,只是愁眉苦脸地看着手中被咬过的苹果:“那这剩下的半边怎么办?”
范无救有些心痛地从其手中接过苹果,感叹道:“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这东西也就是最近两年才培育出来的,目的是为了提高远乡居民幸福度。目前还没有正式量产,只是在慢慢推广。在远乡,你便是有钱也买不到,要凭借远乡建设积分才能兑换到,而且还是限量的。到目前为止,还是极少远乡人才能吃到的稀罕物。”
在感叹远乡建设发展比自己看到的似乎全面得多的同时,周羊羽不免有些惋惜:“那这不是浪费了?”
“谁说不是呢?”范无救几口就吃完了自己的那一半苹果,不光如此,他似乎怕浪费,连核都吞了下去,“说实话,这东西可比那些冷猪肉有滋味多了。”
冷猪肉的梗,周羊羽还是知道的。
被范无救连番作弄之下,他心里也有些无趣,此时听范无救这么一说,立刻揶揄道:“说得好像你吃过似的。”
谁料范无救却是丝毫没有被羞辱的样子,反倒微微仰头,得意地笑了笑:“嘿,还真给你说对了。老哥我还真吃过那冷猪肉。”
周羊羽一愣,随后也醒悟过来。
黑白无常虽是最低级的鬼神,但低级鬼神也是鬼神。
“我到忘了,你也是个有庙供养的。”
范无救顿时有些不高兴,一双眼睛瞪得跟小牛犊子似的。
“瞧不起谁呢?我吃的便是你刚刚以为那种冷猪肉。用万斤重的大鼎装着的。”
周羊羽的眼神越发古怪了。
有人用冷猪肉供奉无常庙里的黑白无常,这他到能理解。
但应该不会有人用万斤重的大鼎盛冷猪肉来供奉一个无常吧?
且不说万斤大鼎的难得,便是有能力造出这种大鼎的富户,也没谁敢用啊。就算真造出来了,供奉谁不好?供奉个黑白无常?那不是缺心眼是什么?
“莫非你利用职务之私救过某个皇帝的命?”
“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啊。谁不知道我范无救行的端,坐得正,乃是阴司多少年的劳动模范?”
“那你去当贼啦?看不出来,你胆子这么大?那儿的冷猪肉都敢偷?”
“放你的狗臭屁!我范无救堂堂一个秀才,正儿八经的读书人,怎么会做出偷盗这种苟且之事?”
周羊羽摸着鼻子笑了笑:“也是,读书人那确实不该叫偷,那叫窃。”
范无救却是冷哼一声,同时一脸不屑地看着周羊羽。
那高傲的神情,倒是让周羊羽有些摸不准了。
“难道你真的吃过?哪来的?”
范无救再度冷哼一声,解释道:“我是不够格吃冷猪肉,但几位府君够格啊。而我是谁?初代府君身前的头号马前卒。当年府君慧眼识珠,一眼就从茫茫人群中发现了我这号天纵奇才。以我在府君眼中的重要程度,分一块冷猪肉吃,那有何难?”
周羊羽摸着下巴,狐疑地看着范无救。
这话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但他就是觉得其中似乎有些猫腻。
“真的?”
“当然是真的。”
“我不信。”
“不信拉倒。”范无救稍稍侧过身子,避开了周羊羽怀疑的目光,也顺势望向了江河奔流而来的方向。
看着奔涌而来的江水,他的心思却一路溯游而上,一口气跑到了近六千年前才停下。
那个时候,阴司有个实习勾魂使者,才到远乡没几年。
这个实习勾魂使者死得憋屈,死之前没能保护住自己心爱的女孩不说,连句喜欢都没来得及说。所以成了实习勾魂使者后,他一门心思想要找到那个女孩。可他不过一个小小的实习勾魂使者,阴司的最底层,还举目无亲。唯一一个有着过命交情的兄弟,跟他一样是个倒霉蛋,同一时间成了实习勾魂使者。
他能怎么办?
他只能认认真真工作,期盼着早日转正,然后再认认真真工作,期盼早日升职加薪成为判官。
因为他觉得都是判官了,应该就有能力去找回被自己错过的那个姑娘了。
但按照经验来说,这是一条极为漫长的路。
上一个从实习勾魂使者做到判官的例子,花了整整八百年。
可怜这个实习勾魂使者生前总共活了不到四十载。没经历过,不理解,也想象不到这八百年到底有多漫长。
为此,他绞尽脑汁地想着缩短这个在别的勾魂使者看来已经很短的时间。
于是生平最喜“狗眼看人低”的他成了个热心的小伙子,见谁都赔着笑,哪个同事遇到问题了,他是能帮一定帮,不能帮,也会想着法子说两句安慰话。
图的,也只是年终考评的时候,能得到别人一个甲等评价。
然而这于他的升迁大计,依旧只是杯水车薪而已。
挫败之余,他也不免打起了初代府君的主意。
不管对方到底是怎么想的,他都是对方钦点的勾魂使者。虽然这样的勾魂使者其实在阴司不说一抓一大把,那也是掰着手指头都数不完的,并没什么稀奇的。
但他能怎么办呢?
这是他追回那个错失的姑娘最快最便捷的途径了。
于是他在工作之余,总是会适时地出现在初代府君面前,刷一刷存在感,展示一下自己优秀的一面。
他知道耍这种小手段,在初代府君这种一等一的聪明人面前是极为失智的,愚蠢的,他的小心思注定瞒不过对方,但还是那句话,他能怎么办呢?
想着心心念念的姑娘如今不知身在何方,也不知道是受苦还是享福,他又如何能坐得住?
他只能寄希望于初代府君。
成为判官对他来说是一件好像登天一样难的事情,但于初代府君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也许他这个丑角一样的行径,能够博得对方一笑,对方因此高抬贵手,成全了他的妄想,也说不定。
但让他遗憾的是,初代府君对他的苦心逢迎没有任何表示,好像根本不知道有这么回事儿。
不止一次,这个实习勾魂使者想过放弃,不再去用自己的热脸贴人的冷屁股,不再去为难自己帮人解难,不再费尽心力地维持一个尽职尽责的人设,就当回曾经那个一无是处的自己,混吃等死算了。
可每次一觉睡醒之后,看着窗外那丛枝繁叶茂的桑树。他只能将所有的不满都嚼碎了咽下,拍打着肥厚僵硬的脸颊,让之如同往常一样笑起来。
他还是照旧,每日点卯路过阴司正门的时候,恭恭敬敬一言不发地对着初代府君鞠上一躬以示敬重。
不过后来的事实证明,好在他当时没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