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杨大伟一向都不喜欢对别人的人生指手划脚或是评头论足。
即便是再不被世俗价值观所看好的委托人,他也从来不置一词。与对方的沟通也只会单纯地停留在案子本身。
但今天,他却罕见地不想保持一贯的沉默。
因为以往他面对的都是成年人。他不想也没有能力去管别人的闲事。
但钟小丫显然是个未成年人。
对于未成年人,成年人承担着指引和教育对方的义务与责任。
杨大伟心中有着这样一杆简单的标尺。
所以即便有站着说话不腰疼之嫌,他还是说起了一些很多年轻人都听腻歪了的话:
“再说了,你才几岁,见过什么风景?对这个世界了解有多深,对人的了解有多深,何必刻意写这些东西。写写谈情说爱,写写美好幻想,不是挺好?这些东西,还是等你以后长大了,见过的东西多了,读了更多书,走了更多路,有了更全面更客观的认知水平,再来去琢磨,去研究。知道吗?”
其实以往钟小丫面对他以一副过来人姿态说着这些老气横秋的话,她也总会反驳。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她今天一点都没有这样的想法。她只是很平静地与杨大伟对视了片刻,然后问道:“你不是说你在律师这个行当这么多年,见过很多超乎常人想象的黑暗面,连这种小场景都没见过?”
杨大伟肯定地摇了摇头:“没见过。”
钟小丫继续看着杨大伟的眼睛,随后笑着说道:“我能看出,你没有骗我。这是件好事。说明像他这么恶心的人,世界上就他一个。”
杨大伟笑着点头。
我当然没有骗你。
因为这个世界即便再大,活过的人即便再多,想找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罪犯,也是一件不可能办到的事。
猥亵未成年的变态那么多,但他们各有各的变态,各有各的恶心。
当然都是他么的蝎子粑粑——独一份。
“你还想听吗?后面的故事。”
杨大伟点点头:“我还挺好奇,你这个看起来不怎么聪明的小脑瓜,会给这个故事安排上一个如何与众不同的结局。”
“小草选择了隐忍。说到底,经过这近两年的相处,她对那个男人还是有感情的,也是有所期盼的。她天真的相信了他的话,像以前那样。她以为那个男人会知错就改。但她忘记了,老祖宗们对于这种人,早就有过一种板上钉钉的先见之明,‘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狗就是狗,他生下来就是狗,所以无论你怎么控制,他都改不了吃屎的习惯。”
杨大伟举手反驳道:“对此,巴普洛夫表示异议。”
钟小丫投来疑惑的表情:“那是谁?”
作为一个文科生,杨大伟对于生物课本上的巴普洛夫不可避免地为之头疼过。他知道自己解释不好这个问题,也懒得解释,打个哈哈笑道:“超纲了。高中的时候,你大概就会接触到了。”
钟小丫也就没再说什么。
无论杨大伟口中的巴普洛夫是谁,对她而言都没什么所谓。
反正大概除了不知是否存在的老天爷,这个世界上应该也没人能够救得了她。
“之后的几个月时间里,那个男人确实信守承诺,一直没再对小草做过分的事情。或许是出于羞愧或是负罪感,他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沉迷于加班,鲜少回家。即便偶尔回了家,也时间很晚。小草见此也没有再说什么。反正她偷偷找人更换了自己房间门的锁,每天晚上必须反锁好房门才会入睡。”
“她想着快快长大,可以独立出去,可以自己工作,养活自己以及她的母亲。”
“然而某天晚上,早早回家的他打破了她对未来的又一次幻想。小草正在洗澡,他听见水声之后,直接闯了进去。一身酒气,步履摇晃,眼神炽热,恍如一只正在择人欲噬的猛兽。小草拼死反抗,然而瘦小的她哪里有力气进行反抗,被他强硬地按在了冰冷的墙壁之上。小草张嘴咬了他,然后被暴怒的他扇了一个耳光。随后,他仿佛命运一般,用滚烫的手掐住了小草的脖子。”
“在那一刻,小草回想起自己小时候,在池塘边玩耍却不小心落水时的感觉。那是窒息的感觉。绝望而又无助。惊慌失措下的小草只能咬着自己的手指,让自己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酒醒之后,他又慌忙跟小草道歉,说那并非是他本意,是她太过美丽,太过纯真,诱使他没能忍住自己的欲望。他夸赞起小草的美,用手抓着她的长发,嗅着鼻子,流露出陶醉的神色。”
“小草将他的每一句夸赞都记了下来。”
“他喜欢小草乌黑浓密的长头发,小草便去剃了个光头。他喜欢小草温润如水的性格,小草便学会了谩骂与无理取闹。他喜欢小草穿着校服那种清爽开朗的样子,小草便将那些衣服全都剪碎烧了,换上了常人眼中的奇装异服。他喜欢小草不施粉黛素颜朝天的样子,小草便学会了花那些妖娆的妆。他最喜欢小草的眼睛,说那里面藏着一口能照彻人心的井,他只要看着那双眼睛,就能够得到净化与救赎。小草对着镜子看了一夜,几次想把自己的手指插进眼眶里,可因为怕疼,最终没能成功。”
“小草以为只要自己不再是那个男人心目中的模样,他可能就会放过自己。”
“但她错了。他不但没有放过她,反而一步又一步地试探着小草的隐忍底线,一次又一次得寸进尺。”
“而在一次酒后,他说漏了嘴。原来他从见到小草的第一眼开始。他就想着要把小草占为己有。当初离开小镇的那段时间里,他整晚整晚睡不着觉,闭上眼睛,面前就是小草的模样。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一举手一回眸,都深深地牵动着他那颗沉寂了好久的心。所以他才会重新回到那里,将小草带出来。他要将小草培养成为自己心目中最美丽的姑娘。”
“他说自己会对小草一个人好,好一辈子。”
“小草这才知道,他之前的承诺其实都是骗他的。他从来没想过放过他,他想要占据她的整个人生。”
虽然知道这就是个故事,但杨大伟还是感觉到了一些不适。他活动了一下久坐的身体,然后问道:“那小草,又是怎么摆脱他的?”
钟小丫笑了笑:“能怎么摆脱?她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没走过几座桥,也没吃过几斤盐,她能有什么法子?”
“她应该试着通过法律的途径……”杨大伟说着这话,自己都没有底气。
钟小丫看了杨大伟一眼,才神色认真地问道:“他之前替小草分析的情况,你以一个专业律师的角度来看,说的对吗?别说小草不知道法院朝哪开,就是真的告倒了他,又如何?他早就计划好了,是等小草满十四周岁之后才下手,不过就是做几年牢而已。几年过后,他还是一条好汉。但小草呢?她的一辈子,又如何弥补?”
杨大伟想反驳钟小丫,想告诉她,无论如何,都应该相信法律。但他看着小草满是讥讽笑容的脸上,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小草想要报复杨大伟。可她想来想去,连个满意的报复方案都想不到。因为她发现,无论怎么做,都没办法再洗净她脏掉的身体和灵魂。也就是说,无论做什么,都抹平不了她心中的恨。”
“她不脏!一点也不脏!肮脏的是……”杨大伟迫不及待地想要解释什么。
“如果她不脏,那你会介意娶一个被玷污的女人为妻吗?”
想也没想,杨大伟斩钉截铁答道:“不介意。”
钟小丫摇了摇头。
杨大伟还想说什么。
钟小丫却摆手阻止了他:“我相信你。但是你会娶她为妻吗?”
“这不是我会不会的事。因为结婚是两情相悦的事。我都不认识她,谈什么娶她为妻?不过,我始终坚信的是,她一定可以找到一个并不介意这一点的丈夫。我可以用我的生命保证。”
“呵呵呵呵。”钟小丫喝了口奶茶,然后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一双大大的眼睛闪着光,就像是一口清澈的水井。
“你笑什么?你不相信吗?”
“不,我信。我信你说的。我也觉得她一定能遇到一个不介意这些过去的丈夫。但那又怎样呢?”
杨大伟不明所以:“什么?”
“如果有个人不在意这一切,不在意小草这狼狈的过去。那他一定是个好人。”
杨大伟点点头:“这个世界有很多好人。小草是个好人,所以她也会遇到一个好人。”
“问题就出在这里啊。”
钟小丫拨弄着吸管,将里面的一头拨弄到珍珠多的地方,吸了好几颗珍珠在嘴里,细细咀嚼几下,将之咽入腹中,随后才抬头说道:“那个人不在意。但是小草介意啊。像那个人这么好的人,理应遇到更美好的人,又何必要因为小草而耽误自己美好的人生呢?”
“他当然配得上小草。可是小草又怎么配得上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