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福生无量天尊”念完,王苏州闭目端坐,双手不断掐诀,速度极快,在场几人俱是看不清楚,只能看到道道重影。
与此同时,他的口中也是念念有词,语速也是极快,听不真切。
书店三人清楚王苏州的底细,知道王苏州就是个半路出家的半吊子修行者,哪里会这些道门术法,无非是瞎说一通,瞎舞一气瞎糊弄他们这群外行罢了。
但吴德却不知道这一切,被王苏州这快若奔雷的一通杂乱无章的王八拳给唬得一愣一愣,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打扰到王苏州运功,同时一双眼瞪得老大。明明看不真切,却又似乎害怕错过每个细节。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吴德应该被自己这一通操作给慑服之后,王苏州突然大叫一声:“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他这一声叫的又突然又响亮,直接将吴德吓了个一哆嗦,后退一步,差点撞到墙上。
听到这动静,王苏州心满意足的闭气收功,睁开双眼,看向吴德笑着问道:“这里有线吗?”
“要线做什么?”吴德下意识问道。
但他随后又想起之前从网上看到的一些东西。
在调查局公开露面之后,修行者这一传说中的群体正式进入普通人的生活。
这时候,一个问题不得不摆在了所有普通人的面前。
碰到修行者,究竟该怎么与之相处才能不惹出事端?
在这个需求之下,这几月内,网上出现了不少有关于科普如何与修行者相处的文章。
这些文章的内容五花八门,说什么的都有。但其中大部分文章都是车轱辘话,而这些车轱辘话中,被提及最多的,莫过于克制自己的好奇心,少问修行者问题。
所谓“僧不言名,道不言寿”,修行界禁忌众多,既然你不知道什么问题会得罪人,那就干脆什么问题都别问,特别是涉及功法一事,那更是禁忌中的禁忌。
想到这里,吴德连忙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改口道:“要什么线?”
王苏州微微一笑:“我欲为令夫人诊脉,但无奈男女授受不亲,故幸好祖上积德,曾为皇室供奉,传下一套悬线诊脉的手段。”
这半白不白,半古不古的话让吴德不由为之一愣。
他以前只在古装剧里听说过这“男女授受不亲”以及“悬线诊脉”。
看来这人还真是哪里冒出来的老古董。
一念至此,吴德不敢再想。他心中可藏着事儿,万一眼前这三个人有那通晓人心之法,听到了他的心里话,那他岂不是要倒大霉?
他慌忙低下头,不再与王苏州对视,同时快步走到一边的床头柜翻找起来。
但这里是病房,又不是裁缝铺,好端端的,又哪里有什么针线之类的东西。
吴德只翻出一卷包扎伤口的纱布,他无奈转身对着王苏州说道:“高人稍等,我去护士站问问。”
王苏州却是微微一笑,指着他手中的纱布说道:“不必费事,你手中此物便可。”
“啊?”吴德将信将疑,但还是顺从地将手中的纱布递给王苏州。
王苏州接过纱布,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实则下了大力气,将纱布扯下一截,同时以一种惋惜地语气说道:“鄙人不才,在这‘悬线诊脉’一法上没什么天赋,比不上我家祖上,学习了三天方才有所小成。”
三天有所小成还叫不才?果然修行者都是天才。
吴德脸上不禁浮现出钦佩的神色。
而他这模样让王苏州颇为受用。
好不容易遇到个好骗的,那要不大装特装一番,岂不是暴殄天物?
他当即颇为感伤的看着自己手中的一截纱布,感叹道:“虽然我学习的天赋虽然比不上我家祖上,但好在勤能补拙,学成此法三年后,我于钱塘江观潮,偶有所得,已将此法融会贯通。现在,我用此法,所用工具是线还是布条,已经区别不大了。”
“这么厉害!”吴德忍不住惊呼道。
而就在这时,进门后就一直闭目养神的周羊羽身形突然摇晃了一下,同时轻微的咳嗽了一声。
吴德转头看去:“这位高人可是有话要说?”
周羊羽哪是有话要说。他是被王苏州的这番话给尬到了。
甚至尬得脚底板都要能抠出三室一厅了。
狗屁的男女授受不亲。
王苏州之前还在闲聊时跟他吹嘘过,自己若用手机里收藏的美女图片来做手机屏保,可以每天都不重样,直到周羊羽寿终正寝。
若不是王苏州遇见了秀秀,算是有家室之人,鬼知道这家伙会不会是新一代海王。
至于什么悬线诊脉之法,那就更别提了,这小子连诊脉都不会,又怎么可能会什么‘悬线诊脉’?
可明明说着这些瞎话,但王苏州就是总能摆出这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
周羊羽光在旁边听着,就有些受不了。
不过这些东西,却是没办法跟吴德解释,所以他索性继续一言不发,闭目养神。
而王苏州不愧是王苏州,对此也能扯出一番门道来。
他轻轻咳嗽一声,吸引回吴德的注意力后,继续大言不惭地说道:“吴德先生勿怪,我这二弟,他的生平偶像是那曹人妻……曹阿瞒曹操,最为推崇地便是那曹阿瞒的梦之杀人之术,所以他此生修行,也是剑走偏锋,所谓‘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故而他此刻看似闭目假寐,实则是在修炼,而刚才他那一声咳嗽,便是在梦中与人厮杀,受伤所致。”
“啊?这不要紧吧?”
“吴德先生不必在意,我辈修士修行,向来是逆天行事,受一点点伤又有什么关系?若是能够领悟最终的天地玄妙,便是身死道消,又有何妨?”
讲真的,要不是在外人面前,周羊羽真的要憋不住笑了。万般无奈之下,他只能再次咳嗽一声,缓解笑意。
吴德又好奇地向周羊羽看去。
王苏州此刻也有些怕周羊羽真的笑出来。
那他苦心营造的这一副高人形象,岂不就功亏一篑?
他连忙说道:“吴德先生还是别看我家二弟的好。他此刻虽是闭目修炼,但其神识却是清明异常,你这样看他,容易激起他的自动防御系统。若是一个不小心,很可能被他的梦中杀人术误伤。所以安全起见,你还是别看他,顺便离他远一点的好。”
“啊?”吴德被吓到了,慌忙后退几步,但这还不足以让他获得安全感,最后他索性站到了王苏州身边。
他觉得王苏州既然是大哥,那也应该能在二弟面前护住自己。
王苏州趁机将手中的纱布一端递给吴德:“还请吴德先生将这纱布系于令夫人手腕之上。”
吴德迟疑了一下,但还是闻言照做了。
趁着吴德弯腰给甄美丽系纱布的功夫,周羊羽忍不住将手塞进嘴里咬住,以防止自己真的笑出来。同时他忍不住瞪了王苏州一眼,示意其别瞎搞。
王苏州却是对其做了个鬼脸。
“高人,是系在这里吗?”吴德小声问道。
王苏州连忙收敛神色,笑着点头:“只要系住手腕就行,脉搏我自能感觉到。”
系完布条,吴德退至一边。
王苏州拈住布条,将其稍稍崩紧,随后闭上眼睛,开始诊脉。
自进入房间后,单神雷就一直偷偷观察着赵龙的发现。
他发现,赵龙自进来后,有一半的时间停留在躺着的甄美丽身上,另一半的时间停留在吴德身上。
这让他不由有些心生疑惑?
难道赵龙觉得甄美丽装昏之谜的答案可能会落在这个吴德身上?
趁着吴德全神贯注注视王苏州诊脉的时间里,单神雷也仔细地观察起了吴德。
而这一看之下,还真让他发现了一点意想不到的东西。
诊脉中的王苏州为了加强可信度,展现出了高超的演技,时而眉毛上挑,时而微微颔首。
当王苏州眉毛上挑,表现出似乎遇到了什么麻烦之时,吴德没什么特别反应,可当王苏州颔首,表现出顺遂之意,吴德垂在腿边的手指就会不由自主地动弹。动作极其细微,如果不是单神雷当了这么多年心理医生,早就练就了一副观人的“火眼金睛”,还真不易发现。
这个动作的含义可能有两种,一种表示焦虑,一种表示欣喜。
单神雷最开始觉得是后者,但看了一会儿,他觉得应该是前者。
因为若是表示喜悦,吴德不该表现得如此克制。
而且过往的经验告诉单神雷,吴德的这种克制并不是害怕惊扰到王苏州的克制,更像是潜意识里想要隐藏什么的克制。
事实上,按照吴德之前所表现出来对甄美丽那种爱护程度来看,若是王苏州表现出了顺遂之意,他应该表现出明显的欣喜才对。
难道甄美丽装昏之举,真与这个吴德有关系?
可有关系,会是什么关系?
而赵龙又是怎么知道这一点的?
就在单神雷苦思无果间,王苏州过完了表演的瘾,终于睁开双眼,看着床上躺着的甄美丽,长长叹了口气。
下一刻,单神雷便看见吴德微动的手指停止了动弹,但其脸上却表现出了沮丧的神情:“大师,难道情况很不好吗?”
这声大师叫得王苏州浑身舒爽。
以往只有他喊人大师的份,想不到今日也能听到别人叫他大师。
这大概就是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了啊。
王苏州看着吴德,又是轻叹一声,只期盼这小子能再叫一声大师。
然而吴德却没有如他所愿,如遭雷击一般,嘴唇颤抖着,随后一下子扑到了甄美丽的床边,将头埋在被褥之上,哽咽地说道:“美丽,你醒醒啊。你睁开眼看看我啊。你若是就此一睡不醒,你让我以后一个人可怎么活啊。”
这让王苏州不免有些遗憾,轻轻拍了拍吴德的肩膀:“你先别忙着哭,我话都还没说呢?”
单神雷趁机凑上前去,从衣兜里掏出随身带的餐巾纸,走到吴德身边:“给你纸,擦擦吧。”
吴德直起腰,接过纸,抽出一张,胡乱抹了抹眼:“大师,你尽管直说,不管怎样的情况我都能面对。”
站在他身侧的单神雷看得分明,吴德的脸上分明没有一点泪痕。
这到底是“男儿有泪不轻弹”?还是“无情才是真豪杰”呢?
单神雷忍不住闭上了双眼。
他希望是前者。
可世事似乎鲜少能如他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