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的人群本来见到记者来了,一窝蜂地围了上去,七嘴八舌说着自己所见所闻,一心想要上个镜。但听到身后传来这样一声大喊之后,颇为默契地安静了下来,将目光投向了人群最外围的一个矮胖男人身上。
这个男子很可能干了很多年程序员,脑门锃亮,一根头发都没有。在见到众人将视线集中到自己身上后,该男子也不胆怯,用手一抹油光光的脑门,嘿嘿笑着,推开人群,挤到了记者身边:“记者同志,采访我。我知道的多。”
记者顺势对着镜头说道:“在这里,我们见到了一位自称知情人士的热心大爷,不知道他将会带给我们怎样的事情真相呢?”然后,他将话筒伸向光头男子。
该光头男子清了清嗓子说道:“大家好。我姓李,是李大爷杂货铺的老板。”
这个自我介绍让围观群众哄然大笑。
记者也忍不住笑了,但好在其专业素养还在,只笑了一下,便憋着笑问道:“你好,这位李大爷。您刚才说,那个罪犯所用的作案工具打火机,是您的,那又是怎么到了罪犯的手上的?我相信大家都很好奇,您就当着直播镜头跟我们讲一讲吧。”
李大爷点点头:“这个打火机,是我卖给他的。”
记者有些好奇:“大爷,您一天应该也能卖出不少打火机,您怎么就确定罪犯所使用的打火机是您卖给他的那个?”
李大爷洋洋得意地说道:“因为那个打火机是坏的。大伙如果来得早的,应该都看到了,那罪犯打了好久才把火给点着。”
“大爷,看不出来。您还是个卖假货的。”
“你放……”李大爷眼睛一瞪,脏话就要脱口而出。但随即他就意识到自己正在面对直播镜头,当即改口道:“心。我才不会卖假货。那个打火机,是我故意卖给他的。”
“哦?”记者以自己专业的嗅觉,意识到了背后似乎有故事,当即催促道:“那还请大爷快给我们说说。”
“我跟你们说,我开店那么多年,见过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所以我一眼就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接下来的时间,李大爷以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着力描述了自己如何英明神武,火眼金睛,识破歹徒阴谋,并挫败歹徒放火计划的故事。这个故事讲得很长也很碎,要不是记者时不时打断,引导着李大爷选择重点内容讲述,而是任由其自由发挥的话,估计这位李大爷能够讲到明天早上。
当然,虽然啰嗦,但不得不说,大爷的故事讲故事的水平着实不错,听得围观人群一愣一愣的。只能默默在心底叹服:你大爷终究是你大爷。
故事讲完后,记者总结了一下:“我想大家听了李大爷的描述,应该对事情的经过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他是通过歹徒一系列的行径,看出了不对劲的地方,隐约意识到歹徒似乎不怀好意,想要放火,于是便卖了一个因为打不着火被别人退换的打火机给歹徒。这致使歹徒的作案过程被耽误了很长时间,只是很不幸的是,那个打火机最后还是被点着了。但是我想,这并不影响我对这位大爷的看法。我觉得他这个英雄当之无愧。”
记者带头鼓起了掌,围观人群也纷纷响应。
“所以在直播的最后,我们还是要特别提醒大家,遇到类似的事情不必慌张,也不要怕麻烦,而是应该学习这位大爷的做法,该出手时就出手。很有可能你就是下一个英雄。当然,过程中,还是要以保障自身安全为第一要务。必要时,还是应该及时报警,让专业人士来处理,以免造成不必要的后果。”
人群渐渐开始散去。
江臣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看着周大少说道:“这下你信了?其实我什么都没做。这一切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周大少若有所思,欲言又止。
江臣也不管周大少,又看向谢必安:“你觉得他们办不到。但我觉得他们办得到。如果你不信,我们可以打个赌。”
谢必安没有吭声。
他还是不太能明白到底是什么给了江臣这样的勇气。不过这个赌,他也没有勇气接下来。
见谢必安不敢答应,江臣觉得实在无趣,笑着摇了摇头,随即看向一直呆立在一边的云万承。
原本浑浑噩噩的魂魄如同大梦初醒一般,一双浑浊的眼睛有了些许神采。
当云万承第一眼看到笑眯眯的江臣时,并不遥远的记忆翻涌着挤进了他仿佛灌了铅一般的头颅。无尽的愤恨与恶毒出现在他的双眼中,并被毫无保留地射向了江臣。
就是这个一脸笑眯眯的人,在丢给他一个巨大的希望之后,又如同扎破一只气球一般扎破了这个希望。
啪的一声巨响之后,自己被炸了个死无全尸。
而他则在一边拍手称快。
“草泥马!”云万承怒吼一声,疯子一般地扑向江臣,一双乌黑的手掌抓向江臣纤弱的脖颈,嘴里则发出凄厉的啸叫。其叫声尖锐地仿佛简直能震碎人的耳膜,让周大少赶忙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然而他只迈出了一步,一根白色的哭丧棒诡异地出现在了他的膝窝处,轻轻敲了下去。
没有任何反抗余地,云万承再一次跪倒在了江臣的面前。
这让云万承不由自主想起了今天早上发生的事。他也是这般跪在江臣的面前,哀求着江臣能够给自己一次重活一次的机会。当江臣答应之后,他是真心感谢过江臣。然而那时的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这就是一个捉弄他的陷阱。
“你就是个魔鬼。”云万承绞尽脑汁,最后只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云万承的话让江臣一个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周大少见自家老板笑了之后,也跟着笑起来。
世界上比贼喊抓贼还好笑的事,确实不怎么多。反正周大少自认活的短,没见过几次。
两个人肆无忌惮的嘲笑再次激怒了云万承。以至于那双黑白的眼睛里竟绽出两点红芒,其周身更是散发着阵阵黑烟——这是怨气实体化之后的表现形式。
不得不说,云万承在做恶人这方面,似乎有着超乎常人的潜力。如果他的魂魄此刻无人约束,必然会堕落成一个怨气缠身的远乡人。如果再让他吞噬掉一些个活人,那么百分之百会成为一只危害不小的邪祟。
只可惜,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如果,云万承也没有那种命。他只能像只嗷嗷待宰的肉猪一般,跪在地上,接受来自命运的审判。
尽管如此,云万承似乎还是不愿意认命,高抬着头颅,用毕生所学的脏话,尽情地宣泄着自己的愤怒。
又或者,这其实就是他认命的方式——面对必然注定的悲惨结局,他只能在生命尾声叫骂几句以泄心头之恨。
不过更让云万承绝望的是,江臣似乎连叫骂的权利都不打算给他。云万承的每个脏字都变成了电视上常用的消音效果。
于是在周大少听来,云万承便在一直“哔”个不停。滑稽程度堪比鬼畜视频。
“哔”了一会儿,云万承不得不放弃叫骂,而是有气无力地看着江臣,近乎绝望地问道:“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和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如果你有什么想从赵家得到的东西,我也可以给你。不仅如此,我能给你的,绝对比赵家能给你的更多。”
对于云万承的疑问,江臣笑了,笑得异常灿烂。他点点头道:“你说的对。你能给我的确实要比赵家能给我的要多。”
云万承似乎又抓住了一点微小的希望。他看着江臣,双眼里满是渴求。
然而江臣接下来的话,却将他再次打入残酷的现实地狱。
“尤其是看着你走投无路时绝望的样子,那种快乐,是赵家永远也无法给我的。”
世界上有很多种绝望,其中一种就是云万承现在所遭遇的这样。他以为自己是在为着美好人生奋力挣扎,但实际上,不过是为了取悦别人所做的无用功。
如果江臣真的说出赵家给了他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那云万承也许还能安慰自己死的不冤。然而江臣的理由却仅仅是为了寻开心。
没有什么比这样的理由更能让云万承绝望了。
他的双眼再次变得空洞无神。
江臣收起笑容,正色道:“其实如果你后来没有再找赵龙的麻烦,而是选择远走高飞,你是真的可以活下来的。”
“真的?”云万承的声音都在颤抖。
“当然。”江臣点了点头。
云万承被这个答案伤得更深,疯狂地抽着自己的耳光,一下又一下。
结果他接着又听到江臣慵懒的语调。
“当然是骗你的。我只是觉得被枪毙实在是太便宜你了。想让你再换个死法,让你也感受一下烈焰焚身的感觉。”
这句话变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云万承双眼中的红芒慢慢褪去,周身弥漫的黑烟也渐渐消散。他又变成了一只无依无靠的孤魂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