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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抽丝剥茧

天下为农 南蔷 6455 2022-11-09 00:55

  外间阿星正在擦拭窗台,听见孟仲垣的声音,手上顿了顿,狐疑道,“大人在说什么?”半晌,孟仲垣仍未答话,阿星小心翼翼走到内间查看,发现孟仲垣伏在案上睡熟了。

  孟仲垣伏在案上,长有丑陋胎记的一侧脸压在案上,露出另一侧光滑肌肤。若是容颜无损,倒是个丰神俊朗的少年,然而造化最是弄人。阿星叹了口气,小心把鞋印拓本从孟仲垣身下抽离,拓本沾了墨汁,有些脏污。

  阿星将拓本放在一旁,又熱了香,方转身回外间洒扫了。如今除夕将至,虽然整个衙门陷入了一片混乱,但是这年节前的大扫除工作还是要正常进行的。自看守库房的老李头出了意外之后,整个松阳县衙人心惶惶,更是有不少捕快杂役声称,夜间凡是经过那间失火库房,便能听见女子凄厉哭声。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多了,一传十十传百,许多衙役都在年节前告了假,如今在县衙洒扫的,里外不过五人。

  由于人手不足,阿星这个贴身小厮也不得不做些扫除的杂事。这一日,天公不作美,又飘起了大雪,就像胭脂遇害的那一日。

  此刻,赵举人家,赵夫人的房中,则要祥和安宁的多。赵夫人倚在美人榻上,执着象牙烟枪,紫桃小心跪在地上,给赵夫人捶腿捏脚。一片烟雾之中,辨不清两人面色,只大概听得二人在小心谈话。

  “这事儿能成?”

  紫桃眼里闪过一抹狠戾,完全不似这个年纪的丫头,“自然,夫人,您可别忘了那个胭脂。”

  说到胭脂,赵夫人的声音几不可闻的颤了颤,似想起了什么,手上的象牙烟枪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赵夫人乐氏一手拢了拢鬓边发丝,皱眉道,“胭脂这死丫头,死了还不安生。”

  “那种下贱的妓子,哪里配得上大少爷。”

  胭脂冤魂不散的消息笼罩着整个松阳县,与之无关的人物多半把这当做趣闻轶事,与之有关的则多少有些惶惑不安。翠红楼的生意受了影响,便是孟仲垣准许他们恢复营业了,也是乏人问津。不少往日的熟客都是绕着走的。

  胭脂的事情自然也是传到了赵家,赵夫人已经几日没有睡好,她本身就是嘴上不饶人却胆小如鼠的性子。此刻硬是撑着,一张涂抹了厚厚胭脂的面容扑簌扑簌往下掉粉,嘴上却兀自厉害着,“那样下贱的人,也配进我赵家的门。就靠着那双狐媚眼珠子勾引人,叫人挖去了才好。”

  说到这一双眼珠子,紫桃手下稍重了些,赵夫人呼痛,一手掐住了紫桃小臂上一块皮肉,“你这贱丫头,下手也忒疼了些。”

  紫桃面上诚惶诚恐,低下头猛的磕头赔罪,直把一张秀丽的脸蛋儿弄的狼狈不堪,赵夫人方松了口,喊她滚出去。

  紫桃小心退下,一出门,这苍白的面容便霎时狰狞起来,一副能把人生吞活剥了的样子。远远地,见着花园那边儿走来个伟岸身影,紫桃顿时神色痴迷,斗转间换了三五种容色,看的身边洒扫的小丫头一愣一愣的。

  “大少爷早。”紫桃甜甜的叫了声,赵皓这才停下脚步,见她发丝凌乱,额上混着泥土血迹,脸上几不可闻的闪过一丝嫌恶,却让紫桃给抓住了。她心下一疼,仍旧佯笑道,“夫人正生气呢。”

  赵皓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抬脚就进了内室。

  这边厢,顾家人正热热闹闹的准备过年,这县里的惨案,赵家的是非丝毫影响不了这一大家子。王九斤这几日打算在顾家住下,而萧启,见郭睿退了兵,一早就策马回了省城。

  王九斤这回打凉州回来,拾掇的干净了不少,说是为了见师傅,特地置办了几套干净整齐的行头。

  顾秀儿、顾乐、王九斤三个,正在顾家东屋炕头儿上帮着顾玉儿摘豆角儿。王九斤力气太大,摘了一会儿顾秀儿就把他叫住了。他手下的豆角儿,摘断的比摘好的多。也不知谁开了话头儿,几人唠起了城里的妓馆杀人案。一听是翠红楼的,王九斤就来了兴致,似乎这些秦楼楚馆的轶闻,他最是感兴趣不过。

  “你说,是翠红楼的胭脂姑娘?”王九斤手顿了顿,他手上拿着顾乐给的芝麻糖,正一块块往嘴里塞。

  顾秀儿停下手上的伙计,抬眸看着王九斤一双细长的眼睛,这满脸的肉把王九斤一双眼睛给挤得只剩下一条细线,“你认识那位胭脂姑娘?”

  “谈不上认识。”王九斤说话间,特地扒着耳朵听了听灶间的动静,发现顾玉儿不在灶间,许是上后院儿拾掇柴火了,许是去买豆腐了。“这胭脂姑娘,原本是赵屯赵举人家大少爷赵皓的相好。”

  听了这话,顾秀儿神色丝毫未变,“那赵皓,历来是风月老手,这胭脂是翠红楼的头牌,他俩相好,再自然不过了。”

  王九斤不服,又补充道,“若是一般相好那自然没什么特别的,那赵公子是个糊涂的,说是要娶了这胭脂做姨太,赵家不同意,闹了好大一场呢。”

  顾秀儿手上仍旧给豆角们抽丝剥茧的,把豆角头部摘下来,能拉出一条细细的丝,这根丝剥下去,这豆角炖肉的时候,炖烂了才好吃。

  “多大?不过是个浪荡子做的糊涂事,能有多大?”

  王九斤眯了眯眼,“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赵夫人气的曾经亲自去了翠红楼,私下找胭脂谈过,还赏了一顿好打呢。”

  顾秀儿听到这儿,方疑惑道,“谁打的?”

  “赵夫人啊。”

  “我说,是谁动的手?”

  王九斤搔了搔头,“据说是赵夫人那个得利的丫头,叫……”王九斤搔了搔头,似乎想不起来了。

  “叫紫桃的?”

  王九斤瞪大了眼,“正是正是。秀儿怎么知道的?”

  顾乐正在一边儿吃顾玉儿新给他炸的油酥豆,“我二姐什么不知道?”言语之中,颇为自得。顾喜此刻抱了顾灵儿进来,灵儿闻着油酥豆的香味儿,眨巴着就要吃,顾乐怕她吃不好,取了个石臼,将油酥豆舂成糊糊。

  顾秀儿此刻凝神,不知道在寻思什么,这表情在一个八岁女娃娃脸上露出来,显得极其怪异,然而顾家人并王九斤都已经习惯了。待顾玉儿拾掇好了,喊大家伙儿来吃饭,顾秀儿方猛的一拍大腿。“不好了!”

  众人让她吓得一愣,顾平这日心事重重,顾秀儿这一嗓子,倒让他暂时忘记了征兵的消息,只急着问道,“阿秀?”

  顾秀儿环顾了屋内众人一样,终将目光聚在王九斤脸上,看的王九斤臊得慌,结结巴巴道,“阿秀……你盯着俺看啥?”

  “九斤哥,这县里在缉捕那个妓馆留下脚印的小贼,你能先孟大人一步,找到他不?”

  王九斤一愣,“这缉盗之事,俺要如何管得?”

  “此事关系重大,你且去问问,待吃完饭,我再同你们说这利害关系。”

  顾玉儿刚摆上炕桌,豆角炖猪肉香喷喷的盛了一大盆,又有杂粮饼,新鲜的水葱干豆腐。顾秀儿肚子咕噜噜响了起来,正想动筷,却让王九斤给拦住了。“阿秀,你快说吧,大伙儿都不想吃了。”

  顾秀儿一看,众人都眼巴巴等着她的下文,撕了块儿干豆腐,一边嚼一边道,“我看,这胭脂的死,八成与赵家脱不了关系。”

  顾玉儿一听到赵家,声音颤了颤,“阿秀,你确定是?”

  “上回去赵家,那赵夫人和紫桃就不是个善茬儿,这事儿与他们二人八成脱不得干系,那县衙捕快徐焕不过是个替罪羔羊。”顾秀儿将干豆腐蘸了辣椒酱,吃了一口,辣椒进了嗓子,她轻轻咳了一声,继续道,“孟大人缉捕的那个脚印主人,八成是看到了凶犯。这犯人杀人这样狠虐,我们都知道这脚印之事,他们自然也知道,想必眼下已经有了动作,就是跟县衙那些无能的捕快比一比,谁把这人先找出来。”

  王九斤一听,变了脸色,“若是那杀人凶犯先找着这个小贼……”

  “孟大人初来乍到,怎么使唤得动县衙里那些养尊处优的捕快,他们必是拿了俸禄不办事儿的,眼下年关将至,更是会互相推诿。但是这凶手必然不会,九斤大哥务必要快些把这人找出来。”

  王九斤晓得其中利害,饭也顾不得吃,趿拉着鞋就往镇上去。王九斤刚一出门,顾秀儿的目光就停在顾玉儿脸上,“大姐,此案未结案之前,你一个人哪里也不要去,就在家里待着,恐有不测。”

  顾玉儿手上端着面盆,拢了拢头发,“那紫桃姑娘不过是厉害些罢了,怎会做那般的事,赵家也是大户人家。”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看她心思狠辣,咱们还是提防些好。”

  顾家几个兄弟是没见过紫桃的,但是对赵夫人的做派倒是颇为了解,此人最是势利无情,“赵夫人不是个善茬儿,我看就依阿秀的,你有事儿要采买就让喜哥儿去。”

  顾玉儿点点头,她是个没主意的姑娘,既然大哥顾平也这么说,便点头应了。

  顾秀儿放了心,一家子开始吃饭,顾乐一张小脸皱成了包子,“二姐,上回我瞧着那紫桃也不是个好的。”

  顾秀儿点点头,心说这镇上县里的事情太乱,年后就要征兵,顾平、顾安两兄弟是逃不过的。到时候家里没个年纪稍长的男丁,还不让人欺负死了。这赵家、公羊瓒、郭睿、孟仲垣,谁都是他们现在得罪不起的。若是能凭着王九斤攀上萧家的关系,有些依傍也好。

  那赵家一两个都不是好的,赵老太爷一心想着将顾玉儿和赵皓撮合回去,赵夫人主仆两个更是蛇蝎一般的人物。这县太爷孟仲垣对顾家是个什么态度,也没人知道,唯一肯定的是,顾家若是出了事儿,那孟仲垣怕是拍手称快都来不及。远在西京的郭睿,还在暗中觊觎顾家的传家宝,这一层一层的,都是了不得的人物。

  如今顾家只得这三十几两的银子傍身,这些人,随便哪一个,踩死他们就像踩死蚂蚁一般容易。

  思及此,顾秀儿吃了两口饭菜就不吃了。匆匆打炕上下来,寻了扫帚,套上棉袄,就去院儿里扫雪。下了一上午的雪,方才止了,王九斤刚刚出去,留下的脚印清晰可见。顾秀儿思来想去,将偌大个院子拾掇的差不多了,又捡了些柴火回到灶间,见大姐正在洗刷碗筷。顾玉儿如今将养的胖了些,眉目清秀,肤色偏白,出落得大方典雅,是个美人胚子。

  顾玉儿拢了拢鬓边的发丝,一双粗糙的小手泡在水里,顾秀儿停住脚,喊了声,“大姐。”

  顾玉儿闻声看来,秀儿冻得脸色发青,额前罩着厚厚的刘海儿,刘海儿下头的疤痕虽然消了,还是有点点痕迹。她抱着一捆柴火,掀门帘子进来,外头风雪住了,阳光刺眼,顾玉儿一时看不真切,用袖子抹了抹眼睛,温柔地笑了笑,“阿秀回来了。”

  顾秀儿嗯了声,将柴火放在一旁,端了个马扎坐在顾玉儿脚边,正色道,“大姐,你不会有事儿的。”

  “有阿秀在,能有多大的事儿。那赵夫人,我打小时候见着她就害怕,阿秀可比她厉害多了。”

  顾秀儿拿起一块干净棉布,帮着顾玉儿把洗刷好的碗筷擦干。“赵夫人也就嘴上逞能,真正的狠角色,是那个叫紫桃的丫头。”

  说起紫桃,顾玉儿已经基本没了印象,也不知道顾秀儿怎么把赵家一个丫头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再厉害又能如何,我就不出去了,她还能上咱家来,打杀了我?”

  顾秀儿心里一顿,那胭脂在翠红楼里,可是有好几个身手不错的打手保护着,还不是死的那么惨,若是犯人是紫桃,顾家这么个漏风的小破宅院,要伤害顾玉儿一个小姑娘,还不是轻而易举的。

  晚间王九斤回来的时候,顾秀儿一颗心,更是沉了底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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