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叶氏泪眼朦胧的瞧着潘老太爷,潘老太爷急了,站起了身子,身形晃了两晃,“大人,你这是……”
纵是他再不看重这儿媳,若是在自己宅子里头,让衙差公然把人带走,那么以后,他这皇商潘家是要成笑话潘家了。“大人,不可啊。”
潘府私自豢养的护院,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孟仲垣如今轻衣简从,只领了捕头柳西和另几名捕快,光看人数,就处于劣势,若是与潘府交恶,兵戎相见,谁占上风还真不一定。顾秀儿想了想,一双雪白小手按在了柳捕头要拿人的手上,轻轻将他的手移了开。
“柳捕头且慢。”
孟仲垣与潘老太爷正争论不休,听见顾秀儿说话,纷纷侧目。
“潘老太爷,如今并不是拿您媳妇儿回去问案,而是……县里最近出了场人命案子,与那穿云轩的红色绣鞋也许有关,请大夫人去,一来是为了询问案情,二来,想叫她认认嫌犯。”
潘老太爷听言,神色微敛。
“哪能让衙差拘了大夫人回去,若是方便,大夫人搭乘软轿与我等一同过去便好。大夫人若是能相助查案,于您皇商潘家,也是博了个好名声。”
一听到好名声,潘老太爷浑浊的眼珠子亮了亮,他虽然嘴上并未应允,然而心里已经有了偏向。
“爹爹……不可啊……”
潘老太爷冷声道,“有何不可?你我均是松阳的县民,县里出了事儿,你理当辅助列为大人查案,有何道理推脱?”
叶氏心知自家公爹最是个虚荣怕事的,她瞧了顾秀儿一眼,冷笑道,“大人好手段。”她模样娇美雍容,可说这话的时候,眼中迸射的目光狠毒无比。如毒蛇吐信。
潘老太爷满心欢喜,直觉这事儿又能让皇商潘家的名声更胜,他根本没去细听顾叶二人说的是什么,只顾享用孟仲垣恭维他府中百花齐放美不胜收,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恨不能立时将叶氏打包,亲自送到衙门去。
叶氏腿脚不便,支了一顶软轿,跟在衙门马车后面,顾秀儿没有跟孟仲垣同乘一车,而是骑了自家驴子。慢悠悠跟着。那轿子的速度奇慢。前头的马车走走停停,才能让这轿子堪堪跟上,顾秀儿骑着驴子,速度可收可放。她见那四名轿夫均是孔武有力的大汉,怎么这轿子抬的,跟大姑娘似的。
叶氏掀了轿帘,看顾秀儿亦步亦趋的跟在身畔,心下不喜,她面上挂着笑,看的她更是心里堵得慌,恨不得将他一张如玉面庞抓花才好。
“夫人,若是这轿子天黑才到县衙。那就劳烦夫人在县衙屈就一晚,明早再审案了。”
“哼。”叶氏猛的放下轿帘,这顶软缎小轿,突然快了起来。
棺材仔在前头帮着顾秀儿牵驴,他见那软轿飞也似的朝前赶路。“大人,你同那夫人说了什么?”
顾秀儿抿嘴笑了笑,并未回答他。“棺材仔,你方才做的,很是不错。”
棺材仔面皮一红,他长年与师父蜗居在义庄,不见日光,因而一张面皮,竟比顾秀儿还要白上许多。白的几乎能瞧见皮肤下头的细微血管,他脸一红,红到了耳根子,“大人谬赞。若是以后用得到小的,大人尽管同我说,小的定当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这一番话,是棺材仔学着戏文里说的。他不知自己说的好不好,只挠了挠头。
“如今孟大人从林县请了为验尸官来,本官属意你随那位大人学学,你可愿意?”
验尸?棺材仔虽然见识不多,到底还是知道,验尸一行,也是分为三六九等的,朝廷的验尸官,那是有品阶,有俸禄的官身,自然为上等;如刘驼子那般,在村镇间行走,偶尔让县衙请去勘验尸体的,是为中等;而他们师徒两个,只能草草收敛为那些贫苦人入殓的,是为下等;还有那些将尸体直接扔到乱葬岗入殓的,是为下下等。
朝廷提典刑狱司的推官典狱,便是验尸的上上等。
棺材仔再傻,也晓得这是顾秀儿要提携拉拔他,心中感激,若是以后自己能做上个仵作,师徒两个的营生就会好上许多。不说那推官了,便是个仵作,也是吃公粮的。刘驼子时常将他师父董仵作挂在嘴上,说董仵作在县衙任职的时候,每月可得米面三斗,白面煎饼,白米煮粥,那是寻常吃的。便是董仵作老迈之后,归隐乡间,朝廷还是按时将他的抚恤金送到。
可惜自己不争气,师父的本领,刘驼子只学了三成。加之他好逸恶劳又贪杯,真正能发挥出来的,不过十之一二。每年省城都会有尸官考试,他早年曾去过几次,可惜都无果而终。耗费了不少家当攒盘缠不说,这屡败屡战,终是在刘驼子中年之际,彻底断了去考尸官的想法,只安于现状,在村镇间,做个小小的野仵作。
棺材仔自小在死人堆里长大,香烛纸钱都是他童年的玩具,他对尸体本就没有畏惧之心。棺材仔眸中尽是喜色,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大人,棺材仔若是学了本事,必然要跟随在大人左右。”
顾秀儿含笑点了点头,她正有此意,如今松阳县里,连个像样的尸官都没有,碰到凶杀案子,居然要从林县请尸官过来,刘驼子又是个扶不上墙的。“你若想要干这一行,必是要个正经名字的,总不能还叫你棺材仔。”
顾秀儿想了想,“本官知道有一位提刑官,他与你一般,也是遗腹子。然而机缘巧合之下,入了提典刑狱一行,他曾有著书,将世上百千种死法死因归集成册,帮助后世人审案验尸。这位大人姓宋,若你有意,便随他姓宋可好?”
“大人见识多,反正我师傅也没个姓氏,小的便随这位尸官祖宗姓宋。”
……
当潘老太爷知道,自家媳妇去了衙门,不是在帮着大人破案。而是作为嫌犯上了公堂,他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犯妇叶氏眉娘,你可知罪?”
叶氏伤了脚,跪在地上,疼的她直咧嘴,这回还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民妇何罪之有?”
孟仲垣顿了顿,“你杀害周氏阿娇,人赃并获,你还想抵赖不成?”
“什么周氏阿娇,民妇根本不认得。”
孟仲垣皱了眉。忽听场下一童音悦耳。如金石坠地。“叶氏,既然你不承认,本官便将你当日所做所为,为你推演一番。”
叶氏瞪着那说话的小童。心中恨毒了他。
“那日晌午,你与周氏发生嫌隙,起因是这穿云轩的绣鞋,你与她看中了同一双鞋,她不让给你,这倒也不至于让你杀人。不过,这周氏并非个好相与的,她从你丫鬟口中得知,你便是安乐镇潘有良的嫡妻娘子。周氏与潘有良过从甚密,出言讥讽。你心中不快,然而当时是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你不能寻她麻烦。便趁着入夜时分。来到周氏家中,你想给她些颜色看看。便寻思着将她吓唬一番,你偷取了顾大牛的灵位,继而装神弄鬼,将那周氏吓得不轻。衬她惊吓昏厥之际,你将其脖上套了绳索,这绳索经过屋顶房梁,窗户,继而套在那水井上头。只需转动辘辘,便可借力将周氏吊死,可惜这时,周氏醒转过来,她拼命挣扎,你却一不做二不休,将她杀死了事。”
叶氏闻言一晒,“大人说的有模有样,可是谁能证明,是民女将她杀死的?再者说,早闻那现场房门乃是内扣,小女子便是有通天的本领,也出不来吧。”
顾秀儿笑了笑,拿出一件东西来,直瞧得叶氏双眼发直。
“你怎么会有这玉佩?”
孟仲垣也愣了,他放在书房桌上的证物,怎么就落到了顾秀儿手中。原是今早顾秀儿吩咐刘江去取来的。“那崔九一直觊觎周氏美色,当天夜里,终是按耐不住,偷偷潜入周氏家中,想要为非作歹。他比你晚了一步,这崔九害怕别人以为是他将周氏杀死的,因他是个惯偷,最是精通开锁之技,他将周氏几样贴身的物件儿偷了去,临了,瞧见她足上绣鞋很是名贵的模样,想要脱下一并带去,可惜,这时天色微亮,那来还农具的六婶来了。崔九来不及脱下那双绣鞋,从里头将户枢关上,趁着那六婶出门喊人的时候,偷偷潜了出来。他乃惯偷,那周氏家中锁门并非用的铜锁,而是门闩,这门闩,只消出去后在外头通过门缝小心移动,便可插上。崔九一时没有去处,便佯装来我村看望族长,实则是担心被人发现他行踪鬼祟。你在周氏家中,丢了此物,让那崔九以为是周氏的,便趁机偷了来。后来他威胁于你,你便一不做二不休,将他烧死在‘朱雀坊’的大火之中。”
“大人莫要平白冤枉我,民女手无缚鸡之力,怎么能接连杀死两人?”
顾秀儿见这妇人死不悔改,冷冷笑道,“好歹毒的心思。你那日将崔九骗去‘朱雀坊’,许诺给他的银钱均是藏在库房,趁他不备,在外将库房门锁上,再纵火灭迹。崔九知道自己难逃一死,然而他想着死后有人为他报仇,便将那可以证明你身份的玉佩含在嘴里。这玉佩经乡绅验证,乃是当年潘有良向你家下文定时的聘礼之一,上书‘小钟山人’四字,乃是潘有良请名家篆刻。此物天下仅此一件,又归你所有。你还想抵赖不成?”
众人看向叶氏,她竟陡然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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