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望尘莫及的爱情
推广普通话旋着风来了,在我和李红斌同桌三星期后。
魏国仲把黑眼珠翻没了也没用,因为这是教育局的命令,必须执行。课,要上推广普通话之课;课余活动,要以推广普通话为宗旨;以教书育人为天职的教师要先行先试,起到楷模一般的带头作用。
推广普通话是好事,可不应旋着风来,旋着风走,它需要的是细水长流——这是魏国仲老师的批语。魏国仲是AB中学第一届多媒体的班主任,担纲此重任,不安要多于自豪,坑坑洼洼的弯折小路要多过平平坦坦得的大道。初三这一年不把握好,他以后还怎么在AB中学混?
把不爱说话的人叫到台前,请他或她来个长篇抒情;让活蹦乱跳的人放开嘴巴,引着不活蹦乱跳的人向前去;新课遭逢红灯,被迫停下来;推广普通话的急风急雨,以及其过程的形势主义;缺乏组织经验的学生如一盘散沙,无纲领,无纪律;郝天国一伙和金梦华团队鸣锣开道,李淑贞和于文燕等人摇旗呐喊,校风、校纪被学生们尽情,校长说要一手抓普通话,一手抓中考,两手都要抓,然而结果是普通话高歌猛进,备战中考只打雷不下雨——凡此种种,都使魏国仲深感恐惧和担忧。
推广普通话之风刮了两星期,我的班主任日以继夜、没白天没黑夜地大建避风港。他让我想起了李商隐的两句诗: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普通班没有避风港,那里的灾情是怎样的呢?
女生莺歌燕舞,男生婉转鸣啼。
初三(2)班像杂技团,练武的、打拳的、玩大刀的……干啥的都有。初三(3)班乱得可以为所欲为,乱得可以浑水摸鱼。初三(4)班的口号是:“学好普通话,胜过数理化。”初三(5)班的同学们是最有人权的:爱玩游戏的就玩吧,想恋爱的就恋吧,一切都可以正大光明!不学习的就不学习吧,普通话可以压倒一切!
有人说,重点中学和非重点中学最大的差距就是升学率,这话我不否认,可也不赞成。AB中学是本市最差的中学之一,每年升入高中的人寥寥无几,甚至可以说少得可怜,其升学率都不如市重点的零头,但不知有没有人想过,造成这天壤之别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如果您知道了“推广普通话”在AB中学是如何兴风作浪的,您就会马上顿悟:非重点中学的祸根其实就是体制与风气!因为不健全的体制,才会有巨大的差异化;因为不正的风气,才会有无法遏制的蔓延。
那些生活在大城市的所谓“学者和教授们”,都一致认定农村学生的素质都很低,他们没思想,没见识,没礼貌,没家教,什么都不懂,土得几乎掉渣,所以实行差异化教育,让少部分高素质的人先文明起来,而后再带动更多的人向文明前进发。您看看,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伟大发明!既解决了狼多肉少的窘境,又贴合了不同人的需求,还有无懈可击的理论做依托,啊,真是一石三鸟之计呀!您说您佩不佩服?
在我们的多媒体班中,有很多偏才,比如会唱歌的宋恭娟,能长跑的元德,数学天才刘文鼎,能踢足球的王宏志……他们最终都没能把自己的一技之长挖掘和开发,不仅被“全面发展”捏住了脖子,还被别有用心的庸师转化成了教育学生的忠言逆耳:“瞧瞧!这就是偏科的下场!别说无一生还,就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每年,中国会有多少像宋恭娟、王宏志等人一样的学生被埋没?是十个八个,还是成千上万个?我反正是没法儿知道个准数。
清理完推广普通话遗留下的烂摊子的魏国仲在初三第一次考试之前发起了一项运动,他将韩耿举荐为“中考一搏”的圭臬号召大家学习韩同学的拼搏精神。
人活一世,能有几回搏?此时不搏何时搏?
魏老师的老谋深算和果敢出击引起了不少人的恐慌,只等初中毕业的人不能等了,要有所作为;不够刻苦的人每天都要将“学习苦不苦,想想长征两万五;学习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长”这句话默背十遍以上。我是一个例外,班主任在上学期就说如果我再不进全年级前十便不再管我,我没有达到他的要求,所以他履行了他的诺言。可敬的魏国仲,魏老师,你不就只看全年级前二十名吗?你不就会调座位,给家长上眼药,勾勾眼吗?看吧!瞧吧!调吧!上吧!勾吧!没有了你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更自在。初三这一年我能丢吗?丢了,就是万丈深渊!我对金梦华已隐忍不发,单发面停火了,这难道还让我进不了前十吗?
可是第一次考试后,我傻眼了。
全年级二十六名,这,怎么可能?押宝初三的乐观心态瞬间归于破灭。AB中学去年有12个人考上了重点高中。12个人呀!刘振中,你把押宝想得多么豪情壮志!还“全年级第一手到擒来”,你真会自封自诩!
“我去干建筑。”我泄气道。
“你这小身板还干建筑?”李红斌说,“别起不来炕了。”
“我也只能当农民了,就考这点儿分……”我很沮丧。
“是你不够努力。”
“我已经尽力了。”
“你不够努力。”李红斌重说一次,“你没有全身心地投入。”
“姚珠说没有比较就没有鉴别,现在我比较了,也鉴别了。你就是全速前进的兰博基尼;而我,则是快要报废的桑塔纳。”
“你要全身心投入也能成为兰博基尼。”
“全身心投入?”
“对,全身心投入。除去学习,什么都不管,精神和注意力要高度集中。”
注意力要高度集中?夜里我躺在被窝里想,李红斌那弦外之音的表情里装的是什么?他怎么知道我没有全身心投入?我想不通,搞不懂,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这时一种强烈的第六感像在告知我:你在初二把几乎整个的人、整个的心都构建在争风吃醋上,就如一场虚幻;李红斌的处世之道让这种虚幻顷刻间土崩瓦解。
我单方面和金梦华熄了火,心却还在人缘争夺战上。我善意的“退”助长了金梦华无情的“进”,他要赤膊上阵,落井下石。我无法释怀,对金梦华的恨逐渐堆积,某一个日子突然爆发也未可知。他玩的越猛,学得越猛,成绩不降反升。他似乎有用之不竭的才干,一个个低俗乏力的词汇由他口中弹出,宛如一曲美妙而滑稽的交响乐。他的单口相声,丰富多彩并且饶有趣味,多媒体班能摆上台面的搞笑高手都叹服于他。我的这位昔日的好同桌从不缺少题材,也从不缺少忠实的听众与看客,教过他的或认识他的老师们都感概万千地说:“小华,叹为观止也。”
我把小华定为赶超的对象,本该预见到会掉进无休无止的争持、角逐的陷阱且没有对付他的合适手段。我与其争奇斗艳,妄图以螳螂之力干挡车之事。我沦为虚荣心的奴隶,只有利用只有猜忌,只有杯弓蛇影,只有疑神疑鬼。魏国仲笑话朱镗为跳梁小丑,我,又何尝不是一个超级小丑?我被嫉妒蒙蔽了双眼,正如一叶蔽目,不见泰山。我自作聪明,聪明得几乎要毁掉了我自己。
现在,我终于想明白了!与其绞尽脑汁地做别人,还不如自由自在地做回自己。
少年的情窦初开往往是突如其来的,我不承认也得承认,是她——姚珠——把我带入了爱情的甜蜜之中。她真率烂漫,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从不浮夸,更不骄奢。郝天国的大姐也应该虚荣做作的臆测是多么的莫须有。容止端详的她性格内外混合,音色如娓娓动听的中国风流行曲,令我白听不厌。她的双眸(请允我公正地将)是山间那一丛丛、一簇簇的茸茸绿草,只消和她在一起,我便被拽到了更高一层台阶,整个人生的境界都更上一层楼,孤独和我挥手别离,寂寞与我永世诀别。她的心和我的心在对讲机式的通信下一天一天地靠进。
“刘振中,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什么事?”我正埋头写作业。
“我……我想……”
“有话快说,没看我正忙着呢吗?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
“我想调到后排去……”
“调到后排去?你该不会是想培养视力吧?”
“我……只是……想……”
“你只是想把舌头捋直了再说话?”
“我只是想离开你这个大白痴,到后排找帅哥去。”
“你去啊,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我真走了?”
“走吧,越远越好,越快越好。”
姚珠马上收拾书本。
“玩真的?”我抬起下巴。
姚珠把眼睛一合一张,将文具盒装进书包。
“你可不可以不走呢?”我软了下来。
“闪开,你这个笨蛋。”
“要是你说我能解气,那就请说个够。”
姚珠的脸色由红变白:“班主任跟我说了,想给我调调位……”
“他又打什么歪主意?”
“他是为我好,想让我有个更有利于学习的环境。”
“你守着红斌呀,还有比这更好的学习环境吗?”
“老师说你没用的话太多,我走了你肯定能消停不少。”
“你别听他的,他没有好道。”
“你刚才不是说让我‘天高任鸟飞’吗?”
“我那是狼嚎,你别跟我一般见识。”
“我考虑考虑吧,这得看我的心情。”
话虽如此说,但姚珠还是调了座位。
晚饭我没吃好,母亲问我怎么只喝了一碗稀饭,我说没有胃口。恰在这时,姐姐叫我:“小中,你电话。”
“请问哪位?”我拿起电话。
“你是刘振中吗?”
“是,你是……”
“我姚珠,你吃完饭了吗?”
“你怎么有我家的座机号码?”
“郝天国告诉我的。”电话那头静了一下,而后说:“我很不好受,你呢?”
“我呀,没事儿!”
“我调座位后悔了,我想回去。”
“开弓没有回头箭,你就别回来了。我没用的话是挺多,别耽误了你的前途。我说真的,不是气话。”
“那你忙吧。”姚珠撂了电话。
十八岁之前的爱情,基本上都会死在今日分道扬镳的路上,见不到明天的太阳。我知道自已已经喜欢上了姚珠,而她对我也颇有好感,但是,走在应试教育的独木桥上,我和她,还能怎么办?心向往之,却身不由已,望尘莫及。
从主攻阵地和游击战场撤下来的我开始频频向金梦华示好,我不想再斗下去了,卡在我身上的枷锁要统统扔弃。我要真真正正、全身心地投入到学习当中去。
;
本站重要通知:请使用本站的免费小说APP,无广告、破防盗版、更新快,会员同步书架,请关注微信公众号appxsyd(按住三秒复制)下载免费阅读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