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赶超
郝天国和他的盟兄弟们是这样排行的:老大梁虎成,老二郝天国,老三郝天国,老四伍海,老五姜忠原,老六杨小强。
您吃着饭的时候,旁边有人流鼻子吐痰,您会是什么心情?您把食物捣碎往食道里送的时候,旁边有人把黏稠稠的鼻屎抠出来滚在手指上,您会怎么办?您能坦然自若那是您有涵养,您不拂袖而去那是您胸怀坦荡。一年多了,梁虎成不知流了多少鼻液,抽了多少次鼻子,扣了多少回鼻屎,被他无限期骚扰的我们都管他叫“天蓬元帅”。
“你被跟我玩儿深沉!”这是姜忠原的口头禅。他和岳江在去年的一次谈话,正好被我听到。
“我爸是卖海鲜的,我妈是医生……怎么说呢,我家就是标准的中产阶级。”姜忠原开怀畅谈。
“卖海鲜一年少赚不了。”岳江的眼睛里满是羡慕。
“一般般吧,你家是干什么的?”
“我家就我爸一个人上班,我爷爷腿不好,我妈妈……”
“这样不行,想挣钱就得全家干活!一个吃闲饭的人光一年花销得多少钱?光解决温饱问题的人是鼠目寸光的。咱们不仅要奔小康,还得求富裕!光靠给人打工赚钱那点死工资,什么时候能买房买车?”
“我家有栋旧楼,车也买了。”
“夏利?”
“是奔驰。”
“奔驰?你爸爸给谁打工?待遇这么好?”姜忠原的脸色大变。
“给他自己呀。”
“你真会跟我玩儿深沉!”姜忠原的表情就像失恋的少男一般,青筋暴起,“老板就是老板,打工上班就是打工上班,这不能混为一谈!”
杨小强动静无常,脾性躁,梁虎成是他的大哥,他却不给予应有的尊重。他对吴海、姜忠原也是直呼其名。他虎起来,就是失去理性的藏獒,连他爸都制不住他。但是很奇怪,在多媒体班他却对郝天国、郝天家言听计从,而且还特别怕刑力利,只要后者喊一声,他总是会变得特别的乖。
杨小强腿短身长,说话有感染力,好讲粗俗的下流话,稀疏的头发短扑扑的,手指粗如擀面杖,指甲长且缝里夹着黑泥。严冬的衣着始终如一,特色鲜明:衬衣外是毛衣,毛衣外是皮袄;毛衣是自家织的,款式老旧,皮袄是老爷式,大扣子,粗线条;肥大拖拉的裤子下是毛料袜子和白灰色旅游鞋。
在郝天国一伙中,梁虎成有名无权,伍海是关系的纽带,姜忠原是避免摩擦的润滑剂,郝天国和郝天家是掌舵人,杨小强是中层干部。
郝天国开天辟地、大力建设,我的“依葫芦画瓢”也走进了尾声。我能像金梦华一样在教室里来回游荡,跟这个搭两句,跟那个说三言;我不再力避与周若彤的明眸相对,陶英对我也不再避而远之。我也可以和于文燕、李淑贞、王毓淑语气平缓地交谈,不被其强大气场压迫;我可以和黄琦、谢安安打个不可开交,如果我愿,我还能和朱镗、余心高侃上半小时。
“你们老师说你不够刻苦。”母亲开完家长会对我说。
父亲接过母亲的话茬:“孩子大了,也得学着为人处事了,只知道学习也不好。”
突破心理定势的我是欣喜的:找对了方向,学会了与人沟通,使自己变得幽默,消除了交往中的自卑心理,身心更加健康,心态更加端正,素质更加均衡。依葫芦画瓢的我是充实的:一个个目标等着我去实现,一个个改革等着我去实行,一张张面具等着我去换装,一张张自画像等着我去临摹。而赶超的我却是可悲的,因为我偏离了正确的航线。我错误地认为赶超就是全面压制住对手,让他的一切优点与我对比起来都黯然失色。
金梦华的交际能力在全班是有目共睹的,所以我把他定为赶超的对象。
金梦华其实就是大一号的杨诚:聪明、机灵、活泼、好动、会拉拢人,也会讨好人,还会冷落人。他像一个有威望的领导人,发出的指示能让受着言听计从。高瞻远瞩的路线总恰到好处,不偏左也不偏右。不过,金梦华的疑心很重,一会儿一变脸,我和他说话要分外小心,一句“说者无心”的话,他会“听者有意”地因势利导成对他自尊的刺痛。
王平、韩前一和他贴得热乎,把他的活泼、好动当心肝一样宠着;李红斌、刘文鼎给他打的分也不低,以陶英、周若彤、黄琦、谢安安为代表的女士们更是把金梦华当作生活的一部分为实现全面压制住对手、让他的一切优点与我对比起来都黯然失色的伟大宏愿,我鬼迷心窍了,倒行逆施了。我开始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整合一切可以整合的资源,欲让对手向我臣服!王平、韩前一、李红斌、刘文鼎、周若彤、黄琦、谢安安、,这些亲爱的先生们和女士们已成为我的主攻阵地;******、郝天国一伙、第一阶梯、第二阶梯……都已成为我要开辟的游击战场。敌退我进,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我招兵买马,备足坦克、打炮,金梦华不可能一点都不知情,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踩在他头上作威作福的。果然,不久后他也拉开战线,同我一起加入到了人缘争夺战里去了。
于文燕在初一时就得到魏国仲的支持,利用上午第一节课的课前时间给初二(1)班的每一个人都过生日。在某人的生日这天,他会收到写有全班人签名和祝福语的贺卡,“祝你生日快乐”的乐章要在耳畔响起。他还要即兴表演节目,唱歌、脱口秀、跳舞、朗诵都可以。而且,他还要回答一些问题:本班里你最敬佩的人是谁?你最苦恼的事是什么?给自己订个目标,下次考试拿什么名次?
英语老师组织的辩论大会也一直如火如荼地开展着,辩论的主题多种多样:学生该不该早恋,不想上大学的人该不该学英语?问题孩子是怎样炼成的?怎样才能做一个尖子生?一个三好学生的基本修养是什么?穷孩子和富孩子的区别……
张敏以最美乡村教师都少有的亲和力和包容度使学生们热烈地爱戴着他,很多人愿意和他谈心,分享自己的快乐。英语老师严中有慈,尖子生们都是他的好朋友,差等生们都是他的仇人。
11月,多媒体班已成为了一个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圣地。不同级别、不同********、不同性格的同学们互相交融,互相论战,你方唱罢我登场。有影响力的团伙应运而生:郝天国一伙,金梦华一伙,李淑贞一伙,于文燕一伙,当然还有******一伙。
除去各色各样的团伙,多媒体班还有不少玩儿单干的典型代表,他们都不容我不做介绍。
韩耿是一个很用功的学生,每天都很少能见到他做与学习无关的事:不是伏在课桌上写作业,就是翻翻书本搞复习;不是怀抱着英语课本啃单词,就是盯着代数作业本搞复习。除去吃饭、上厕所,他不会与书本相离。他把全部的聪明才智都用在了功课上。不仅如此,他还总说:“嗳!白驹过隙!时间不够!”他从不与身边的同学聊天说笑话,以节省学习时间。他只知道听师所讲,记师所言。语文、代数、几何、英语,再加上初二开设的物理,这就是他生活的全部内容。他像老鼠爱大米一样地爱着“语数英物”。在他心目中,不能参加尖子生考试、不能为学习熬夜点灯的人是可耻的。他认定文凭能改变命运,考试能决定前途,分高分低能预告下一代是否优良。有一次尖子生考试的人员名单中没有他的名字,他火速找到班主任,说无论如何也得赏他一个机会。魏老师公事公办,说这次只要全年级前二十名的人,韩耿答辩说多个人多张卷子,这不难办。魏国仲在公布参考人员的考场编号时对韩耿耍了一招,他念到最后一个人名时这样说:“咱们班所有同学都应该像韩耿同学学习!明明这次考试没有他的份儿,可人家就是坚决要考!试问咱们班除去他,谁还能有他这样的决心和勇气?所以我决定,这回考试再外加一个韩耿!”
韩耿有个雅号——二锅头,二锅头的意思便是第二阶梯的的头儿。第三阶梯的元德、宋恭娟、马功的学习劲头无法和韩耿看齐,只能望洋兴叹,但是他们却也各有一功。
元德被喻为“长跑王”,赵京曾自命不凡地要和他比快儿。元德笑眯眯地边跑边回头看,赵京像狂奔的野狗,加速度再加速度,但他和元德的十米之遥如游标卡尺上的读数,一厘一毫的缩小都是不可能的。元德腿长有力,耐力充足,大步叉子像袋鼠跳远,3000米是预热,5000米是加点料儿。一万米是牛刀小试。赵京,你怎么会跑得过他呢?
宋恭娟北人南相,脸子甜,海拔不高。小学歌唱比赛中的她过五关斩六将,和她PK的人坐不安,睡不宁,吃不香,怨自己生不逢时。AB中学的音乐教育和AD小学如出一辙:一个星期只有一节音乐课,不教民族、通俗、美声,不授声乐和器乐,不系统地讲“哆来咪发索拉西”;节奏、旋律、唱功、音乐史也像数学计算力的小数点后几位一样“忽略不计”。在这里,有音乐梦想的人想学音乐则是难上加难。我们的音乐老师在音乐课上只放流行天王们的光盘。尽管现实让人望而却步,宋恭娟却没有意志消沉,她的音乐梦一直在苦苦硬撑。她的那首代表作《青藏高原》宽宏嘹亮,高潮迭起,让人难忘:哎……是谁带来远古的呼唤,是谁留下千年的祈盼,难道说还有无言的歌,还是那久久不能忘怀的眷恋。哦……我看见一座座山,一座座山川,一座座山川相连。呀啦索,那可是青藏高原……
马功的英语发音不准,鼻音很重,一站起来回答问题就紧张得发抖,音频颤颤巍巍地像地震中的广播。Apple被他读作“艾波”,Banana被他读成“别难我”。因为这个蹩脚的发音,英语老师恨不能把他打入阿鼻地狱,一劳永逸地让他不见天日。11月20日,进入拉锯战的英语辩论大赛将马功刨出来,责命他在4到6分钟内朗读一篇由任宁写的“论学习方法”的小作文。马功受人之托感恩戴德,他运功发力了,这可比冬天听到燕子呢喃还要难得。
文章的头两句是“MynameisMaGong,Iamfourteen.”而他却被马功念作:“美美的内内美美艾滋……马——功,爱爱……么风儿踢……”班内早已笑作一团,我捂着肚子,差点儿岔过气去。但马功没有停,他决定念到底。所有人都被他坚守的信念、雷打不动的坚定、万中无一的发音所抹煞。
“它可以上春晚。”金梦华说。
“你以后在我的课堂上不要回答任何问题。”英语老师特别严肃地对马功说。
12月2日,卫宇再次被数学老师提问。
“圆的周长公式你知道吗?”数学老师真的希望卫宇说“我知道。”
“……”卫宇低着头,支支吾吾。
“圆周率乘以半径的平方,再乘以2。”卫宇想了好久才说道。
“那是圆的面积。”
“是……圆周率乘以圆的半径,再乘以2……”
“对吗?再想想。“
“……呃……不对!是圆周率乘以半径!”
“你这个傻玩意儿,你说的那个对。”底下有人提醒卫宇。
卫宇一捶胸,一顿足:“我刚才说的那个对。”
“你刚才说的那个?”数学老师的脾气真不是一般的好。
“我……就是刚才我猜对的那个……”卫宇的脸皮真是够厚。
数学老师没有再说话——她还能说些什么呢?遇上这样的学生只能无语了。
2002年,我的性格不仅大变,我的身体也在突飞猛进地生长、发育。我比去年高了七公分,肌肉骨骼更加坚实,喉结变大,声音变沉男性特征进一步显现。与此同时,我的自我概念、自我意识、自我感受也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那个对万事万物都懵懵懂懂的刘振中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自然科学和人文科学的学习让我的思想境界和文化视野都有了进一步的提升和扩展。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也在暗流涌动地做着大调整、大变革。我明白这个世界到处都是竞争,到处都充满了矛盾。好人、坏人不再那么绝对,好事、坏事的划定也不再那么清晰,他们中间有一个真假共存、虚实共生的灰色地带。在灰色地带中,有时我会自怜自责自惭自怨自卑自纵,有时我会自满自得自负自信自控。我在乎别人的评价,特别特别地在乎。我告诉自己,我长大了,我是青春期的少男,,我是早晨那七八点钟的太阳!然而,花季雨季,这人生最美好的光阴里,却被我用来和金梦华明争暗斗。他的一时得逞和胜利使我彷徨加苦闷,我的片会儿偶得和偶成使我昏昏然飘飘然。内心的我和外在的我根本就不是一个人,但戴上面具的我却仍然选择自欺欺人。我时时刻刻盼望着别人用惊险赞赏的目光看着我、十足肯定的语调谈起我。
我卷入了恐怖的漩涡而浑然不觉。
如此的背景下,我的名次在半年来成直线下滑:从全年第一猛跌到全年级十九。魏老师已将我定为一个被的墙头草,他处心积虑地要在下学期把我坚决、彻底、干净地消灭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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