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麻麻亮,迷迷糊糊中,廖承东被一阵汹涌的吵闹声惊醒,声音来自大宅外面。他起床穿衣,走进院中,清晰地听到外面有人大声喊:“何满庭滚出来……何满庭快放人……”声音像浪潮一般,一浪高过一浪。接着,就听到小石头砸在房顶瓦片上叮叮当当的乱响声,大门仍旧是紧闭着的,院子里也没亮灯,院子内寂静无声。这时,廖承东看见了何满庭,就见他立在院子正中间,一动不动。廖承东走近他时,听到他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不理他们,一群暴徒。”接着,何琴音来了,几个佣人也来了。
何琴音上前问廖承东道:“你昨晚都干了什么?”
廖承东说:“抓了一个叫廖仲发的人。”
何琴音说:“人家是过来要人的,我看你们怎办。”
何满庭忽然对何琴音大吼道:“什么怎么办?!不要王法了,都回去睡觉。”吓得何满庭不再作声。
廖承东回到屋里,但并没再睡。不一会,屋外的声音消失了,再过一会,一个佣人过来说老爷喊他过去。他去了何满庭的书房,何满庭说:“波田来电话了,天也大亮了,你去处理一下,把人放了吧。”
廖承东来不及洗漱,就进了审讯室。廖仲发还被绑在那,一夜的煎熬,廖仲发早没了刚来时的精气神。脑袋耷拉着,本来下垂的眼皮这会无力地覆在眼睛上,脸色蜡黄。廖承东拉亮他头顶的大灯,廖仲发突然身子一震,吓醒了。只见他费力地眨眨眼皮,看着廖承东,不吭气。廖承东对手下道:“快松绑。”手下忙给廖仲发松绑。
被松绑后的廖仲发想站起来,却站不起来。廖承东扶着他,说:“让你受苦了,要不要我打个电话让你家人过来接你?”
廖仲发这会抬眼看了一会廖承东,说:“家里不都被你抓来了吗?”
廖承东立即喊来安杏,对她说:“快去放人。”
廖仲发撇开廖承东的手,自己想走,可廖承东刚一放手,他人就晃悠起来。廖承东随即又扶住他,说:“你老还是坐会,我去打电话。”
这时,波田进来了,上前热情洋溢地伸手握住廖仲发的双手,说:“都是误会,还望你海涵啊。”
廖仲发问:“何满庭来了吗?”
波田说:“他没来,这事不怪他,都是我的错。”
廖仲发说:“他做缩头乌龟也行,人是廖辉带进来的,我要让这小子亲自送我回家。”
波田说:“行行行,我也送你。”
廖仲发说:“你就不必了,这小子送我就行。”
波田对廖承东发话道:“替我送送老人家。”
廖承东答应说是,扶着廖仲发走出了审讯室。
这时,廖仲发家里的小车开过来了,廖承东扶廖仲发上了车,自己也上了车。
到了廖宅门前,廖仲发自行下了车,廖承东也下来了。这时,一个年轻的佣人上来就要对廖承东扇耳光。廖仲发立即喝住他,骂道:“我让你这么做的吗?昨天临走时我就跟你们讲过,不要乱来,你们都做了什么?”
那佣人说:“老爷,我们是去何府门前闹了一会。”
“混账东西,只会给我添乱,快去端茶倒水,我有贵客来临。”廖仲发骂道。
那佣人立马回屋。
廖承东说:“廖老板,我该回去了。”
廖仲发说:“请留步,我说的贵客就是你,请进屋吧。”
廖承东不知他要干什么,迟疑了一下。
廖仲发做出请的姿势,廖承东只好跟他进了屋。
廖仲发立即叫来下人,先请廖承东洗漱,自己也洗了,然后他们一起吃了早点,然后沏了好茶,然后两个人就并排坐在太师椅上。
廖承东一时更弄不明白廖仲发是什么意思。
廖仲发这时开口了,“廖辉,我不怪你,按说还该谢谢你昨夜没为难我,不然我这把老骨头怕早被打折了。请你来是想跟你谈谈心,昨夜没足够的时间给你我谈。”
廖承东说:“事情都过去了,还谈什么?”
廖仲发说:“也不知怎么的,我对你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什么感觉?”
“印象好啊。你不觉得吗?听说你快跟何琴音结婚了,是真的吗?”
“真的。”
“何琴音是个好女孩,可她老子不是好人啊。”
“廖老板留我只是想跟我拉家常吗?”
“你不想听吗?”
“我想听听廖老板昨夜咬我耳朵时讲的那句话。”
“都说你是廖祖长的儿子,可我怎么看你更像廖宏程的儿子呀。”廖仲发想了一会才说。
“你认识廖宏程?”
“可不是吗?早在上海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后来他来到鑫流古城,再后来听说他失踪了。你不会跟我说你不认识这个人吧。”
“你还知道什么?”
“廖辉,我就是想把晓得的全都告诉你,只怕这个时候你也听不得。”
“为什么?”
“因为有些事你最好是不知道的好。”
“我更不明白了,请廖老板明讲吧。”
“你都是何满庭女婿了,我还能讲吗?”
“你的意思是我不做他女婿你就能讲了?”
“我没这样讲。”
“廖祖长你认识吗?”
“自然认识。”
“你凭什么说我是廖宏程的儿子而不是廖祖长的儿子呢?”
“不凭什么,本来就是如此嘛。可是我知道你现在只能做廖祖长的儿子,何满庭,还有许怀家都希望你是廖祖长的儿子。我这话你能听懂吗?”
“小廖愚钝,还请廖老板明示。”
“就一个字,乱啊,有人巴不得乱,浑水摸鱼,乱中取胜。”
“你是说何满庭跟许怀家吗?”
“小伙子,我不管你是什么目的来到何满庭身边,只有一点,我提醒你记住,千万不可做他身边的一条狗啊。”
“跟何小姐结婚可以吗?”
“那是你俩的私事,不过,除非你带她离开,不然你奈何不得何满庭,你也休想脱身。”
“廖老板,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你的话:我是廖宏程的儿子,而廖宏程的失踪极有可能跟何满庭有关,我来到此地,就是为了查清父亲失踪的秘密,但何满庭不会让我这样干的,所以我只能是廖祖长的儿子。我这样说对吗?”
廖仲发偏过头来盯着廖承东,“都说你很聪明,果然聪慧,小伙子,有些事只可做不可言。”
“请问廖老板,如果我是廖宏程的儿子,他接下来该怎么做?”
“他要找到何满庭的软肋,当然,靠他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以后,你有空可以常来我这坐坐,我这里时刻欢迎你。”
廖承东只觉此刻浑身血液翻江倒海般冲撞着身体,冲撞着脑袋,廖仲发所说的已经明白无误了,他来此地,不就是为了查清父亲死因吗?可是他遮遮掩掩,不全告诉他实情,但又主动跟他示好,他的意图显而易见:拉拢他。
走出廖家大宅时,廖承东回头看了一眼廖宅,雾正浓,将整个城市包裹起来,雾茫茫一片。他想,又一个迷雾一样的迷等待他去揭晓。
廖承东没有立马回办公室,他直接找何满庭去了。
何满庭见他风风火火又老不高兴的样子,问:“怎么,姓廖的为难你了?”
廖承东赌气地说:“我不明白我错在哪。”
“你没错,错的是我,我确实有些莽撞了。”
“怎么是莽撞,接到举报就该查,这是我们本分。”
“只怪这老家伙太狡猾,藏得太深。”
“怎么讲?”
“连我都不知道他居然在上海还有更大的产业,更想不到他的靠山比波田叔叔官阶更高。”
“你是说他的靠山也是日本人?”
“正是。你也别生气了,以后注意点就是了。”
“这可是我第一桩案子,我能不在乎吗?”
“好啦好啦,回家休息吧,我知道你昨夜也没休息好。”
廖承东更加激愤,立即又去找陈克。
陈克像是知道他会过来似的,老远见他来了,就迎上前,俩人一起进了房间。
廖承东就把昨夜直到刚才见廖仲发的经过跟陈克说了,问他:“廖仲发知道我父亲的事,可他又不全部说,他还让我常去他家,我该怎么办?”
陈克想了想,说:“廖仲发之所以跟你稍微透露一点,是想拉拢你,让你表面上跟着何满庭实则是向着他,他就可以跟何满庭放手斗了。”
“那我不就成了他俩手中的一颗棋子,我不干,你快想个办法,让他说出我爸的全部秘密。”
“你以为他会全告诉你?不会的,廖仲发也不是好对付的。他蛰伏鑫流古城,表面看是年岁大了图清净,其实他才是更大的汉奸。”
“都是汉奸,不跟日本人斗,就知道相互斗来斗去,想想我都恶心。这地方我一天也不想呆下去了。”
“不要情绪化,群魔乱舞,你做得了天使吗?我跟你说,有的时候用恶制恶比用善制恶来得更快更彻底些。”
“以暴制暴,以恶制恶,来来回回能有个头吗?”
“只要心中向善,恶只是暂时手段,不是有句老话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嘛。美好的东西总是脆弱的,需要我们精心维护,可是,魔鬼当道,美的东西根本无立足之地,何谈维护?廖承东,有的时候,天使是从魔鬼群中飞出来的,当魔鬼在天使光辉的映照下显露原形时,当善的力量大于恶的时候,恶还能有空间吗?所以,你不要怕自己深陷魔窟,必要时你也可以当一回魔鬼,你答应廖仲发,常去他家,也许会有用处的。”陈克挥动着手臂,激扬地说着。
“行了,我的大诗人。我不想听你讲大道理,我只问你,什么时候带我去参加新四军?”
“何琴音都跟你说了?”
“说什么?”
“没说就好,你老老实实呆在纠察队。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廖宏声的队伍跟冯连长的队伍合并了,他们已经到达了平沙洲南面的山中,郭队长随后就到。我们的意图想必你也知道,要让这支队伍成为新四军的一部分。可是眼下严冬临近,山上的队伍缺冬衣,我们手中早已准备,但还没有找到运出去的通道,你留心一下,看有没有合适的时机。”
廖承东痛快地点头。
临走时,陈克对他说:“记住,你应该学会游泳,哪怕廖仲发和何满庭是深海,你要做到从容应对。”
“真的可以跟何满庭结婚吗?”
“我早说过,答应他们,至于什么时间,我会跟何琴音说的。”
“有沈海云消息吗?”
“实在抱歉,我定全力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