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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今是昨非重提回

萤火图 长长的长安道 5560 2022-11-09 02:56

  十三和京墨见老板这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惶惶之态,不禁默契地相视一笑。站在一旁的长灵搓了搓手,扬着眉对老板劝道:

  “老板,你先别急呀!这徐达是我按照十三...按照红少的安排,在半路上给打晕的!不过放心,长灵手下自有分寸。”

  老板一听,渐渐缓了缓神,细细回想起来,才明白了十三的用心,不禁连连欠身作揖道:“原来是红公子刚才是故意用言语把徐达支走的,暗中又派这位少侠把徐达给截了下来!哎呀,可真是多谢公子费心周全!才没让这个徐达耽误了事,这场误会才得以厘清啊!”

  十三见老板终于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浅笑还礼道:“老板慧眼,识破在下拙计。”

  京墨颔首间嘴角微抿着笑意,不言不语地在凌乱的桌旁整理好了药匣,又详细地给徐飞开了张药方后,片刻不多停留,缓步向门外走去。

  她走过十三身旁的时候,清浅如月的目光从十三的脸上轻轻滑过,十三抬眸,在京墨盈盈秋水的眼眸中依稀看到了里面映着的自己,一块赫然醒目的暗红色印迹占了整整左半张脸。

  暮色四合,夜色渐深,饭馆里经历了傍晚时的那场热闹喧嚣后,此刻格外静谧。十三静静地坐在饭桌旁,长灵对着满桌子的菜肴,筷子飞来飞去,恨不得生出十双手来夹菜,吃得酣畅淋漓、大快朵颐。长灵心满意足地夹起招牌熏鱼的最后一块鱼肉送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下咽之后,一直听不到十三下筷,便缓缓撂下了筷子,细听十三的动静。

  此刻,十三正对着手里的两截绿檀簪子出神,脑海里仍在回想着京墨的那双眼睛,他明显地感觉到,那时京墨审慎的目光在自己左脸赫然的红印子上停留了片刻,可随即就若无其事地移开了,好像看出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曾留意。

  更让十三耿耿于心的是,京墨在一言不发的收拾好了药匣后,开好了药方子,就不声不响地转身离去了,好似惠风过境,来也潇潇,去也潇潇。但当她提着药匣,从十三身畔翩然走过的时候,十三从她身上又闻到了那种凛冽清芬的药香,带着几分料峭清寒。这气味,让十三感觉熟悉又渺远,却飘飘摇摇,怎么也无法捕捉,他不由心头微动、思绪渐凝。

  长灵听十三好像一直不声不响地静坐着,犹豫地问道:“十三少?是不是长灵吃得太多了......你怎么一直不吃呢?”

  十三刚要说话,却听见楼梯上传来两串蹬蹬的脚步声,一个粗粝又喜悦的声音对着端坐着的十三喊道:“恩公、恩公!”

  十三不动声色地急忙把手里的两截木簪藏进了袖中,待扭头一看,原来是徐达醒了过来,正搀扶着徐飞从二楼客房里走了下来,对着十三喜不自胜地亲热招呼,十三听了,不禁嘴角一撇,轻笑了一声:“徐达兄弟,你这喊的可是在下么?”

  徐达醒来后想起来,是这位“恩公”身边的黑衣少侠把自己打晕在半路上的,本来怒火中烧,但是见徐飞病情大好,又听老板好生解释了一番,才知道原来是自己误会了饭馆老板和那位女药师,还险些耽搁了弟弟的性命救治,自觉臊得慌,便连忙换上一副见谁都是乐呵呵的样子装傻充愣,权当没有自己捣乱这回事似的。

  故而他见到十三也是格外的亲热和套近乎:“当然是在喊你了!我徐达虽然做事常常头脑发热,但眼力也还不差,寻思明白之后,还是能分清楚谁好谁坏的!多亏了恩公你的聪明机智,才制止了我铸成大错,我弟弟现在才能安然无恙啊!敢问恩公,尊姓大名?我兄弟二人感激不尽!”

  徐达一边唾沫横飞地笑脸说着,一边已经扶着徐飞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十三对面的长凳上,徐飞也恭恭敬敬地向十三作揖道谢。

  十三斜了他们一眼,笑语道:“这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在下山野粗人一个,没什么正经姓名,你只管唤我‘半面红’就是了。”

  徐达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十三脸上的红印子左看右看,然后捧腹笑道:“嗯,半面红!这名字取得妙啊!”

  徐飞在一旁拉了拉徐达的衣角,徐达才意识到自己的言行有些不敬和不妥,渐渐止了笑声,讪讪地瞧着十三的脸色,见十三并未翻脸怪罪,稍稍放心了些,也暗自懊悔口无遮拦的毛病。

  十三语气如常地继续道:“你们最该谢的人啊,应该是那位德艺双馨的药师才对。人家是柔柔弱弱的女流之辈,尽心尽力地治病救人,可你这病人家属倒好,没少给人家委屈受!”十三似笑非笑的眼眸转到了徐达身上。

  徐达悻悻地点着头:“半面红公子你说的极是!京墨药师确实不仅医术高明,而且医德可敬。可是,她现在人在哪呢?”

  十三故作叹气地摇了摇头,从袖间拿出了一纸药方递给了徐达兄弟俩,上面的字迹隽秀端丽,详细写好了肠痈开刀后康复的调理方子,所需各类草药几两几钱皆不遗毫发。

  徐飞看过了方子,对这个素未蒙面的救命恩人感激不尽,徐达内心羞馁难当之余,亦是一股暖流漫上心头。

  十三接着转达道:“她走了。除了方子,京药师还留了话:肠痈之疾,忌食鱼腥。一则,你们须得给饭馆老板个交待,虽是吃了他家的招牌熏鱼才疾病突发,但归根结底与人无尤;二则,病人切记勿食鱼腥,否则再度复发,即便京药师再割上十刀也回天乏术了。”

  徐氏兄弟均点头称是,一一记下了。徐达虽一脸惭色,但一张大嘴却片刻也闲不住,溜了溜眼珠子乜斜着十三,笑嘻嘻地问道:

  “哎,我说半面红啊,你和这京墨京药师——是什么关系啊?我怎么觉得你好像一进来,就琢磨好了怎么向着她似的呢!”

  十三刚掂起茶盏浅啜一口,不禁被徐达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给呛了一口,一边拂袖擦拭唇边,一边笑着摇头道:

  “我啊——我和徐达兄弟你一样,不但眼力绝佳,一眼分得清孰好孰坏,而且还最擅长以貌取人。只不过呢,我留意的是人家京药师人美心善,而徐达兄弟你呢,留意的则是我半面红的这一大片胎记!唏嘘啊、唏嘘!”

  但十三心里明白,彼时,自己既不懂什么开刀救命的新奇医术,也不识京墨何人何名,只是在饭馆之外的街市上,见她这般急切切地策马赶来,旁的不论,这份急人所急的医者仁心就足以对其为人窥见一二,但这些,对他们亦多说无益。

  徐达一时没能听出十三话里意思,而旁边一身儒装的徐飞虽大病初愈却也听出十三话里以自嘲口吻实际上带出了七分嗔责,忙彬彬有礼地替大哥徐达对十三解释道:

  “红兄,我大哥一向心直口快,但绝无轻慢红兄外貌的意思。况且也是出于对我的挂心,大哥他才对京药师百般阻挠。说来也奇了,这才几个时辰,我身体已然畅快了不少,握笔也能使得上劲了,真是多亏了京药师啊。”

  徐达忧心忡忡地接茬道:“弟弟,明天就是画馆纳新的日子了,你撑不撑得住?实在不行的话,咱们再等下一波也好。”

  十三早在初闻徐达骂骂咧咧之际就从他话里留意到了徐飞也是个画师,听了这话,才知道原来他们的目的,也在于国画开修的“萤火令”,今年的修画盛会与以往皆不相同,可谓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大殷皇帝亲自拟旨下诏,广求天下画师,择其优中之优,入宫修复巨画《萤火图》,随之而来的头等功名和隆恩重赏自然不在话下,这对世上任何一个以画师身份自居的人来说,都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不过,这次机会对十三而言,尤甚。

  徐飞急着回答,但被体内翻上来的几声咳嗽打断了,十三边斟茶边语气闲闲地说道:

  “明日乃是画馆纳新的最后一波。你兄弟二人如此远道而来,该付出的辛苦都没少捱,徐飞公子自然不肯错过这等良机。”

  说着,十三把斟满的茶水递到了咳声渐平的徐飞面前。

  徐飞心思多少比徐达那等粗人细腻些,听到十三没聊上三句就能抓到自己的目的,不禁稍加思索了片刻。殊不知,十三从外表文弱谦谦的徐飞身上那份藏不住的急躁和虚与委蛇中,已猜度出几分,他们兄弟俩渴待借此翻身、扶摇直上的名利心何其炽盛。

  徐飞打量着画十三,除却左半张脸上丑陋刺目的大红印子,这位公子身量颀长,一袭月白色长衫裁剪合宜,衬托其人风流倜傥、神采翩翩,眉眼如画、双目含情,这般风采俊逸连他这样的男子也不免赞叹几许,无奈,那赫然的半面红胎记使得这公子顿时黯然失色、不被人所注意。

  徐飞留意到十三头上束发的簪子好像是一支玉质的旧画笔杆子,况且他对画馆之事捻熟于心,联想到看近日来,从九州各地为了修复国画的“萤火令”来到京城的画师不在少数,便猜测道:

  “红兄对画馆如此了解,想必也是同道中人?”

  十三听罢徐飞的最后四个字不禁扯动嘴角,眼眸微转,故作眉飞色舞道:

  “同道中人...自然是同道中人!这开修国画对于画师来说乃何等盛大之事啊。你说说,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可书生读完了圣贤书,尚可通过科举进入仕途,一路飞黄腾达啊!可咱们画师呢?可谓是万无一用啊!盛世里,文坛艺苑犹是泥沙俱下,画师出头的机会何等渺茫啊,说实在的,功名二字,若真有机缘收入囊中,谁不想要呢?”

  十三这样说,既是想试探徐飞的目的是否真如自己所料的“名利”二字这般轻巧,也是在为自己此番回京寻个立得住脚的目的,至少外人看来不会轻易起疑。

  徐飞听罢,只觉得十三所言句句皆是自己的肺腑、字字都合自己的心意,真是相逢恨晚,一时把十三引为知己,正喜不自胜地想要继续深谈一二,却忽然想到了什么突然阻碍住了他似的,他摒弃别的一切不谈,身子微微前倾,伸长了脖子,谨慎地询问道:

  “红兄,同道中人也未必同门同派。当今大殷,画师有名有号者也不外乎循的是周、姜两大派系、认的是今日周太傅与昔日姜太傅两位前辈。不知红兄路数为何?”

  十三听着徐飞对大殷画坛的概论,虽是一语带过,但十三听到这个积压心底多年的“姜太傅”这三个字突然被别人这么毫不经意地随口提起,胸腔的心跳好像一下子漏跳了一拍,脑海中又闪现了令他心悸悲恸了十年之久的那一幕。他眼神顿时凝滞,整个人茫然了一瞬间,随即,他唇边的笑意渐渐敛住,眼眸平静无波地回视徐飞,看似漫不经心地淡淡回道:

  “无门无派,无师无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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