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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病非病时医难医

萤火图 长长的长安道 5855 2022-11-09 02:56

  冤枉啊!

  十三在心里兀自叫屈道。只怪方才那阵突如其来的风,他怕铃声惊扰了京墨,便急忙捂住了铃铛。想不到这么巧,铃铛在他捂住之时刚好响了五声,这若解释起来,连十三自己都觉得牵强。况且,这大早上的,他从城西的饭馆突然出现在城东的沁园,确实不合常理。而且京墨一出门就看到了自己站在铃铛旁,分明在告诉京墨,自己知道通过摇铃铛求见京药师的规矩。

  但十三见到,京墨知道自己没什么疾病之后,只是习以为常地出言打发,似乎常常有人无事摇铃,故意搅扰她似的。她一定把自己与那些人混为一谈了,十三正想着说些什么来圆一圆,却听见京墨先开口了。

  “公子,是不是从昨日开始就微微眩晕、精神不佳?”

  原来,京墨自觉方才质问十三的语气有些不够和蔼,想起来他在饭馆里见到徐飞大出血时的种种反应,意识到或许他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不好意思将这种小病说出口,所以才在摇铃之后支支吾吾,而自己作为医者也该体谅。

  十三正愁着不知怎么说明自己的来意,在饭馆里还能糊弄老板说自己是受了风寒、头脑发热,可对这专业的药师再说这个,定被她一眼识破。于是,他一听到京墨所问,便赶紧抓住话茬,顿时摆出一副虚浮无力的样子回道:

  “对啊对啊!我就是头晕目眩、四肢乏力、吃不香也睡不好,才来找京药师瞧病的。”

  京墨被画十三瞬间就能举一反三地装模作样的本事给逗笑了,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道:“是不是还总是恶心想吐、腹中常伴有突如其来的动静?”

  “啊?”十三见京墨眼带笑意颇为严肃地问着自己,想了想,也不好反驳如此专业一流的药师的诊断,便煞有介事地点着头应和道:“嗯!”

  京墨挑了挑眉尾,举起手里的苹果咬了一口来掩住唇边泛起的笑意,一边细细咀嚼着,一边若有所思地说道:“这么说来的话,还真要恭喜公子了呢。”

  十三一头雾水、不解其意地看向京墨,只见她咯咯地浅笑了两声,瞥了十三一眼道:“按照公子方才所说的症状啊,怕是有喜了呀!”

  十三这才听出来,京墨根本是在打趣自己,想不到一贯巧舌如簧、伶牙俐齿的自己竟被这看起来温婉可人、温柔似水的女子在言语上下了套似的,心里涌起一丝别样的感觉,但绝非不满,更非恼怒。

  京墨看着十三略显悻悻的样子,又连忙继续说道:“公子也别恼,你的病症有几分真、几分假,京墨心中有数。只是对待不老实的病人,自然得有不一样的治法。你且随我进来吧,号了脉之后再看如何。”

  十三听着京墨这番对病人头头是道的说辞,心里随之忽起忽落。见她推门往里走去,便跟在她身后,走过窄窄曲折的石板路,目光扫了一眼满园景致,虽是凛冬将至,积雪沉沉,但一片洁白之下隐隐约约透着深深浅浅的葳蕤绿意,也不知这位隐于民间的高手药师是从哪里搜罗来这些种类纷繁、品貌多样的耐寒草药的。

  他听见京墨一边走着,一边吃着剩下的一半苹果,在寂静的小路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咀嚼声。十三不禁想,一个分明这么端庄淑丽的女子怎么在生活中倒是这般的随意不拘,透着几分别样的烟火气。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可以把吃苹果这样大大咧咧的糙事做得这般深有意趣。

  京墨把苹果吃完了,两个人也走进了屋里,坐到了桌旁。京墨取出一个松软的脉枕,示意十三把手腕枕在上面,她开始低眸屏息,认认真真地给十三把脉。

  十三望着这一张素净的容颜上虽粉黛轻薄,可就算这样细看也是肌肤通透红润,好像凝着一层如脂的水雾。此刻,她黛眉微敛、眼帘低垂的全身贯注模样,蓦地牵动了他记忆深处中一条久远而朦胧的心弦。这种感觉,在初见她时就已隐隐地浮现于心头,惹得他不禁脱口而出道: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京墨一听这话,只是眼睫微微颤了颤,并不曾抬眸。她原本觉得,这温润如玉的公子看起来总有种与众不同的特别之处,想不到说起话来却和那些轻浮公子哥的搭讪别无二致,这样的俗不可耐、老套轻佻,于是她随口回道:

  “再胡诌这些有的没的,小心动了你的胎气!”

  十三见京墨是这种反应,不禁嘴角攀上一丝干笑,一时百口莫辩、颇觉委屈。因为他是真的感到,京墨给他带来的感觉太熟悉了,尤其是她给自己这样一脸认真地把脉的样子。他们一定在哪里见过,不可能是在大漠,那一定是在大殷。到底是什么时候呢?才会久远到记不起来。又是什么事呢?才会残存着一丝顽固的印象。十三一时想不明白,能让他牵挂心头的女子,除了当年有所亏欠的宫里的那个人,怎么还会有别人呢?

  京墨把纤纤的指尖从他脉上移开后,对十三耐心细致地温言相告道:

  “依昨日你对徐飞大出血的反应,我便望出你是患有晕血之症。原本我担心病因是出自心脏或颅内深处,方才把过脉后发现并无大碍,平日里多注意饮食上咸淡适宜,多喝些红糖水,得空时,煮些枣杞姜鸡汤、木瓜益母草汤喝,补补身子,好生调理。”

  十三听着京墨细细道来的又是糖水又是补汤的,就差没给自己开安胎药了,不禁皱眉疑问道:“补、补身子?”

  京墨见这病人听了医嘱还不服不忿似的,朱唇微抿,耐着性子回道:“这位公子,小病大养,你可听过?你若不愿耐心调养,倒是也有别的法子。”

  十三倒是从没把自己的晕血之症当成个正经的疾病来看待,但见京墨不论病之大小都一丝不苟地细究病因、细致开方,忍不住问道:“哦?别的什么法子?”

  京墨扫了一眼十三,缓缓回道:“公子所患的晕血实为心病,对血液不可遏制的恐怖感可能是源于早年目睹了一些无法承受的血腥场面,比如血流成河的战场,或是亲人、朋友的血光之灾在患者的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

  十三的思绪随着京墨对自己晕血病因的追溯越飘越远。那年,自己最敬慕、最爱戴的师父在离自己不到半米的地方突然七窍流血,一张面色正常的脸上瞬间淌着几道触目惊心、赫然刺眼的鲜红血迹,就好像从阎罗殿里伸上来了一只血手,猛地攫去了师父的生命,一个好端端的人就这样活生生地死在了他眼前......

  而后,姜派弟子惨遭各种明里暗里的毒手,作为姜黎最得意弟子的他更是成了最非死不可的目标。他被师兄护着,一路逃跑到雷公峡的断崖边上,师兄为了断绝那群杀手的念想,换上了他的衣服,死在了那群人的刀下。当时,从那个最疼爱他的师兄胸膛里喷涌而出的血染红了他整整左半张脸。多少年了,他只要稍一回想,脸上仍会不可遏制地翻起一阵切肤的灼烧感......

  这一切,皆是拜那个毒友求荣的人所赐。仅仅是难以磨灭的阴影吗?呵,可以说得这般轻巧吗?

  十三回过神来,注意到京墨正在凝眸望着怔怔出神的自己。他心头一颤,但脸上波澜不惊地一脸淡定如旧,先摆出一副苦苦思索的样子,接着突然一拍大腿,恍然如悟道:

  “啊!我想起来了!”

  京墨见十三突然这样一惊一乍的,不禁有些好奇他在那恍然出神之后,到底会说些什么:

  “京药师说得对啊,就是早年留下的阴影!小时候,有一回,我看到邻居家正在杀鸡,一刀抹断了鸡脖子之后,邻居转身进屋拿盛接鸡血的盆子去了。我一看,这可是天赐良鸡啊!我‘蹭’地一下就翻墙越过去了,一下子抄起那只鸡就要跑。

  可没想到啊,这鸡死了还认主人,我一提起来它,它就像炸了毛似的一通乱扑腾,血顿时呼呼啦啦地糊了我满脸满身,要不是它脖子已经断了气,恐怕还要‘咯咯哒、咯咯哒’地冲我口诛一番呢!京药师你看,当时年幼无知的在下,做了这辈子唯一的一件亏心事,还被那只鸡的忠魂报以血的教训,我这颗幼小、柔软又无助的心灵上,能不烙下难以磨灭的阴影么?”

  京墨开始还仔细听着十三要说些什么病因来,好给他对症下药。可听着听着,京墨就发现变了味了,她也不理睬他一副言之凿凿的样子,伸出手突然把正枕着十三手腕的脉枕给“蹭”地一下抽了出来,手速之快毫不留情。

  十三的手腕突然悬空,手背“咣”地一声重重地砸在了桌子上,疼得他不禁“嘶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京墨却装作没听见似的,收起了脉枕后,从桌旁站了起来,款步走到了屋门处,推开了屋门。

  明媚日光将一室照得通透朗然,十三看见,此时门外已是朝霞漫天,映着苍苍绿树上的皑皑白雪,好似昆仑仙境一般,并被门框裱成了一幅清远宜人的初雪图。尤其是门边上站着的女子,也宛如画中玉人。

  只不过,这女子脸上一副强压着三分不耐烦的恼怒愠色,外带七分看完耍猴表演后欢送马戏班子的神情,浅笑不语地望着十三,抬手对着门外温婉有礼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十三见京墨摆出一副要赶人的样子,心里自然不愿给她留下一个无赖病人的印象就扬长而去,便摆出一脸楚楚的诚恳,柔声温言问道:“京药师,在下这病因已经一五一十地如实说明了,悬壶济世的京药师,就不再对病人交待点什么了吗?”

  京墨的唇边忽然抹过一缕娇而不媚的笑意,深美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伶俐,一本正经地对十三回道:“公子这晕血之症呢,是心病还须心药医,如公子所言,既然始于鸡,那也得终于鸡。

  按照京墨多年的行医经验和救人方针来看,公子唯有买来七七四十九颗新鲜的鸡蛋,置于榻上,卧在上面孵上个七七四十九天,等到全部破壳而出之后,好生供养着,让这七七四十九只鸡平安快乐地长大,再毕恭毕敬地照看它们安度晚年,最后哭天抢地地送它们寿终正寝、入土而安。如此功德,别说公子的晕血之症会彻底根治,说不定还能再增十年阳寿呢!”

  十三一边听京墨端出一副药师给病人开药时的专业神情对自己一板一眼地说着,一边不禁顺着她所说的在脑海里勾勒出那七七四十九只鸡蛋在自己的孵化下破壳变成七七四十九只鸡的画面,着实被这女子从心眼里给逗乐了。

  他熠熠如星采的眸子里盛满浓浓的笑意,将要溢出来了一般,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对京墨细语柔声道:“既得京墨为我如此费心考虑,便折十年阳寿又有何妨?”

  这句再深半分就显虚与委蛇、再浅半分就见轻浮轻佻的话,被十三语态风流地款款道出,竟十分合宜,就这么不深不浅地落在了京墨的心底,这是她第一次听他唤她的名字。借着明朗的冬日初阳,她看到正笑意盈盈地凝望着自己的这个少年,一袭素白长衫,皎如林间雪。

  此时的她不会想到,在遭遇了日后的种种之后,她会有多后悔,今日不该和他这样口无遮拦地轻言阳寿的增减,无常世事最怕戏言成真。

  十三见京墨斜倚门边、背光而立,看自己的眼神中似乎少了许多方才的那股藏而不露的愠怒和不耐烦,他想起了什么似的,微微收敛了溢于眼角的笑意,谦恭有礼地对京墨温言道:

  “京药师,你坐回来。在下有一桩要紧事,只能问你,不知你能否解答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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