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就进宫,告诉父皇这里发生的一切!这么多条人命,应承昭真是太过分了!”殷澄练义愤填膺地恨恨说道。
“站住。”画十三急忙喊住了殷澄练,“你想要怎么说?”
“当然是如实说了!”殷澄练指了指一片废墟,又指了指废墟面前哭声一片的孩子们,不假思索道。
“怎么如实说?”画十三抿了抿嘴,皱眉道,“你看看这些尸体,如今他们的的确确是死于砸伤葬于废墟,平白无故说是应承昭设计灭口的,毫无证据,以应承昭的城府来看,到时候极有可能会反将殿下一军。毕竟,我们在明,他在暗,而且,有一点我还没有搞明白。”
殷澄练眸中的怒火一时难熄,闷闷问道:“什么?”
“应承昭为什么偏偏要在你来此地时,做出这种事?难道仅仅只是巧合吗。”画十三的眉心越凝越深,眸中漾满了疑惑,“如果他是想借此除掉殿下,干净利落的方法有千万种,根本没必要选择今天这种毫不保险的方式,毕竟,殿下的脚上可没被他们拷上铁链,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在此了结殿下。”
“蒙面人……”殷澄练恍然如悟道,“应承昭的目的会不会是借蒙面人之手除掉我?”
画十三摇了摇头,紧了紧眉心:“据长灵所说,拦下蒙面人的那个黑影才是长机。”
“那蒙面人是谁?长机为什么要救我?他最后又为什么突然反戈,救走了蒙面人?”殷澄练大惑不解。
画十三低眸沉吟,有一个大胆的念头涌入了他的脑海:“长机是想救殿下。或许,我们一直误会了长机?”
“他没有理由救我的。”殷澄练想当然地脱口而出,又缓缓皱起了眉头,渐渐瞪大了眼睛望向画十三,“你刚才说什么?我们,一直,误会了长机?你的意思是,在南下途中,长机也并非想杀我?”
此话一出,连殷澄练自己都被吓了一大跳,然后不可思议地兀自猛烈摇头:“不可能!不会的!他明明三番五次地跑过来置我于死地……”
“那几次的情形到底是怎么样的?”画十三眉头的疑虑越来越多,“殿下确定,每次长机要下手的人真的是你么?他的剑距离你最近的时候是怎么样的?”
殷澄练先是一愣,紧接着陷入了回忆,他的目光由坚定变得犹疑:“长机他…他每次都是剑招凌厉,但是…但是确实没有一次是指向我的。但是,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啊!因为每次都是多亏朱雀帮我拦住他、和他周旋的!”
殷澄练说完这句话,不禁自己瞠目结舌了半晌,然后瞪大了眼睛望向神色凝重复杂的画十三。殷澄练重重咽了咽喉咙,缓缓开口:“你是说,朱雀……不!不可能的…这都是猜测,毫无道理、绝不可能!这也太荒谬了。”
“既然都是猜测,又何妨多猜几步。”画十三的目光幽深如雾满拦江,他缓缓把目光移向了京墨,娓娓道,“京墨,精通江湖上‘堪教孟婆识不得’的矫容之术。她看到的或许才是那道破开云雾的微光。”
京墨会意地点了点头,目光定定地看向殷澄练道:“据殿下所言,这个蒙面人就是一直对殿下暗中下手的神秘人,而且,还是个身材魁梧的男子,对不对?”
殷澄练略作回忆,点了点头,又皱起了疑惑不解的眉头:“是又如何?有什么问题吗?我想我应该不会记错,这三次确实都是同一个人。”
“问题在于,‘他’的脚。”京墨和画十三相视一眼后缓缓道出,“按照蒙面人的身材来看,‘他’的脚不会那么小巧。而据我的矫容经验来看,身材娇小的人想要伪装成魁梧模样,并非难事。”
殷澄练大吃一惊:“你的意思是说,蒙面人是别人假扮的?可是为什么要假扮成这个样子呢?”
“为了隐藏身份,不被怀疑。”画十三的目光里闪过一丝凌厉之色,“如果真是这样,这个人藏得太深了。”
一时间,殷澄练和画十三一起陷入了深思,就在这时,长灵蓦地侧耳,似乎听到了什么响动。
“十三少,废墟里,有声音。”长灵警惕地禀告道。
画十三眉心一跳,和殷澄练等人急忙赶到了废墟边上。循声找去,一个被压得血肉模糊的人形映入眼帘,他的声音断断续续:“鲁…鲁家班……周府榕树……”
“是你!”画十三细看之下,现在不禁大吃一惊,“快!把他抬出来!他是罗管家!”
所有人都愣了,一时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京墨震惊之余,仔细打量大半个身子埋在废墟里的人,确实是周荣府上曾追随他左右的罗管家。
“不…不必了……”就在众人上下其手的时候,废墟里的声音微弱如风口上的火星,画十三制止住了他们,长灵等人只好悻悻地缩回了手,只听这个微弱到几不可闻的声音孱弱道,“我…我姓鲁……是鲁家班的传人……去找…榕树下的……”
“罗管家?罗管家!”画十三看了京墨一眼,京墨过去探了探废墟下不成人样的人的脉搏,对画十三无力地摇了摇头,幽幽地叹了口气。
“他说,他姓鲁?”殷澄练大惑不解,“鲁家班又是什么?他明明是周荣的人,怎么会在这里?”
画十三眉目低敛,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幽幽道:“相传鲁家班,乃是数百年前曾名满天下的能工巧匠,专门修铸各种奇兵异甲,但在后来,大约是大殷开国之年,鲁家班突然销声匿迹,江湖庙堂没有一个人知道鲁家班的下落,久而久之,也就成了尘封在黄土里的传说。”
“那你又是如何得知?”殷澄练知道画十三的聪明才智,但是这样刁钻的缘由他怎么会碰巧得知呢?
画十三的幽幽目光转而落在了长灵的后背上的玄铁剑盒:“我曾问过长灵的师父,长灵所背的这两把剑到底是出于谁手。一把名为白羽,一把名为幽泉,白羽落天下,幽泉断生死。如此不世出的宝剑,恰是出自销声匿迹了百十年的鲁家班宗师之手。”
“十三,你看。”京墨于近处试探罗管家鼻息已断时,突然眼前一亮,指了指罗管家衣衫褴褛之下的双脚,回过头来神色凝重地看向画十三。
画十三俯身看过去,这才发现他们脚上的铁链并非仅仅是铐在脚踝表面,而是深深嵌入了皮肉之中。
殷澄练也围过来看了看,不禁神色骇然,大吃一惊:“这铁链,到底铐了多久会铐成这样?”
画十三眉心紧锁,神色凝重,眼眸轻旋,忽然转头对众人交待道:“看一看那边的露出来的几具尸体,他们的脚上会不会也是如此。”
“好。”众人纷纷沿着废墟边上打量了半圈,每个人的脸上越来越凝重,眉头也越凝越深,走回来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地一脸揪心之状,“这些人的脚上,全部都是这样的。”
话音刚落,突然“呼啦啦”地一声,整个埋着众多尸体的废墟上骤然腾起了熊熊烈火,转眼间眼前的尸骨残躯皆化为焦黑的灰烬。
“你!你们!”殷澄练忿忿地回头指着身后围着陨石坑的官兵们,因为他方才瞥见方才从身后飞过来的几支着了火的箭矢落在废墟上,才导致了这一片火海。
“晚了。”画十三一把拉住了气急败坏的殷澄练,幽幽的目光渐渐下移,指了指地面,“你看。”
殷澄练顺着画十三的目光看下去,发现脚边汪着一滩浅浅的浓黑污水,而且是从废墟里流溢出来的。他皱了皱眉:“这又是什么?”
画十三俯身轻轻揩了一指,凑在鼻下轻嗅了嗅:“是火油。原来方才我们一进屋时,满屋子拥挤潮湿的地面上并不是污水淤泥,而是火油。他们一早准备好了如何处置这些人。”
殷澄练不禁愣了愣,他双目茫然地环望这一片火光冲天的滔滔火海,心里的什么东西似乎也付之一炬的一般,他木然地咽了咽喉咙,幽幽问道:“为什么?这些人到底做错了什么,值得他们这样处心积虑、煞费苦心地铲除掉?甚至死,也死得这样彻彻底底、尸骨无存?”
滔滔火光映在每个人的眼底,京墨曾险些殒身火海,但却也目睹了商陆葬身于火,此时她不禁有些发怵,画十三扣紧了她的手。而被吓到了的还是那群孩子们,此刻十几个孩子抱作一团,亲眼看着他们的父母亲人在火里烧得面目全非、难分难辨,他们张大了呆滞而无力的嘴巴,瞪大着绝望而恐惧的无辜眼睛,嗓子已经哭喊哑了,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宛如石桥上一尊尊被凄风苦雨死死凝固住、无依无靠的小石狮子。
“啊!”突然,一支箭竟一下直直地射穿了两个孩子的身体,不谙世事的惨叫声顿时惊得所有人心头大震。
“住手!你们放肆!大胆!”殷澄练冲着射箭的官兵们怒发冲冠地嚎啕嚷道,张将军和长灵也急忙拔剑护住殷澄练等人和孩子们。
苍凉寥寥的长风掠过,苍穹之下,一方倚着熊熊滔天的烈火,零星数人,带着病人女人幼童,而另一方,却嚣张跋扈,远远盘踞,似乎早有准备。
但官兵们没有再动手。画十三见到他们默默收起了箭矢,继续若无其事地守着陨石坑。为首的官兵头子远远地扬着嗓子得意洋洋地笑着嚷道:“应大人说了,循序渐进,点到为止!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