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梦魇

　　季小样出生以后，我常常做同一个梦。梦见自己，随海上一叶孤舟漂浮，海域茫茫，分不清东西南北，害怕，无助，不知平静海面何时风起浪涌，把孤舟打翻，深不可测的海水永永远远淹没了我。

　　我从梦中醒来，出了一身冷汗，全身，宛如在海水里浸泡过一遭，梦境真实得让人无措。看着不同的天花板，要一点点回想，才清楚，自己此刻，到底身处何地。

　　去往叶家村途中，我把tom甩掉，却没想过一个月后，在红玉镇上，我会重新遇见他。

　　我在茶馆吃早饭，tom突然出现在我桌子对面，笑嘻嘻看着我，一脸得意。我有些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我猜你会来，所以我很早以前就这儿等你了。tom说。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我没好气问，对于tom的自鸣得意，我并不放在眼里。

　　susan姐说，你喜欢玉石，这离叶家村不过八小时车程，你一定不会错过这里的红玉，所以我伤好了就直接过来。

　　你就那样喜欢跟我去旅途跋涉吗？我问他。

　　两个人一起看风景，总比一个人孤零零好吧。tom如实说。

　　我没理会他，安静吃早饭，也不问他要不要吃点。吃过后，我说，我就喜欢一个人，多余的人都是累赘。我很残忍，只要不称心意，出言总是伤人。

　　四年前，珊也曾想让我带上她，一起看世界。那时，她与罗分手不久，情绪特别糟糕，像泄气皮球，做什么事情都打不起精神。无论她怎么恳求，我坚决sayno。

　　她很懊恼，一个人蜷缩在客厅沙发发呆。

　　罗离开以后，她便辞掉所有兼职工作，成天暗无天日清扫出租房卫生。地板，窗子，厕所，厨房，洗了又擦，擦了又洗。我实在看不过去，收拾了行囊，告诉她，我要出远门一趟。希望回来以后，能看到她变回正常。

　　我不是一个习惯参与陪伴的人，解铃还须系铃人，心伤的东西只能靠自我化疗痊愈，多一人陪伴，就少了一份学会独立自强的决心。

　　我背上行囊出门那天，珊埋怨地看着我，说道，季汐，连你也觉得我烦人，要丢下我不管吗？

　　我说，珊，人是要学会一个人长大的，没有人有任何理由和义务需要陪伴你走下去。

　　珊不说话，我知道她需要时间慢慢好起来。一个人挣脱苦困，她才能蜕变，得到进化。

　　其实，珊的要求并不过分，她让我带她一同出远门，是有好处的，毕竟转移注意力，她心情会好过些。可是，我绝对不会和她一起去旅行，这辈子，任何时间，任何事情，都不会。

　　我身上背负着一条年轻生命，这些年，我只对陈婆婆坦露过这件事情真相。

　　七年前暑假，如果我不带林梦怡一同去山溪水库游玩，如果我不是不小心踩空滚到水库边上，如果林梦怡没有好心拉我一把，她不会因为山体路滑失足自己掉进河涌里。我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被大水卷席进急流的旋涡里头，甚至来不及做任何施救反应，她就被淹没了。

　　那年夏天，山溪地区下了很大很大的雨，水库的水涨到警戒线以上，我依然每天坚持去看林梦怡。这是我亏欠她的，即便我从我爸那拿到更多的钱，补偿给林梦怡的爸爸妈妈，这也不能弥补我的过错。

　　林梦怡是我离家以后认识的第一位好朋友。她从农村出来，十分乖巧懂事，大学修读英文专业，把课余时间都用来从事喜欢的音乐创作。她写过很多很美的歌词，卖给音乐制作公司，却没有一篇是用自己名字署名的。她说，没有关系，能得到认同，就已经很开心。她是容易满足的人。

　　我们第一次见面，在深秋季节，她穿着一条米白色碎花棉布连衣裙，九分长度，外套一件暗红色长袖针织开衫，白色帆布鞋，长长的头发，五官朴素，形象清新而文艺，一看就是那种教养很好的乖孩子。而我那时，衣着打扮全是中性风格，更像不羁的野小子。

　　林梦怡走了，珊是她的替代。在等一个人咖啡，我第一眼看见齐珊，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和林梦怡一样的执着与坚毅，她们都有一双澄澈明亮的大眼睛，有着一样乖孩子的气息，我想帮助这个女孩完成心中的梦想，这是我靠近齐珊的初衷。

　　陈婆婆愿意成全我们，成就一段友情的延伸，是等一个人咖啡的终极存在理由。

　　珊总对我感激，她觉得是我成就了她的梦。我不喜欢她用感恩戴德的心情对待我们这段友情，她不知道我对她好的初衷是出于我对另一个人的愧疚与弥补。

　　我害怕所有人对我好，所以，我总是冷言冷语，做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来扑灭他们对我的热情，对lan是这样，对珊是这样，对tom也一样。

　　我害怕承受失去，所以我会再一次甩掉tom。我不会再给自己制造任何梦魇，我是自私的人。

　　红玉，是带着血丝裂痕的记忆承载，我相信陌生人留在我血液里的记忆痕迹，我也相信它会一点点摄取我的记忆成分，我们融合成一体的温度，等待下一个容器，轮回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