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应连在屋外探头探脑,却是瞧不清屋里究竟是何状况,便在着急时,肩上让人一拍,正是姚卿宁:“你贼头贼脑的,瞧什么呢?”
“自然是瞧那姑娘。”丁应连道:“从青潭镇这一路回来,怎么都没些清醒的迹象,也是急人。”
姚卿宁将丁应连一番打量,轻声道:“你放心,她气息稳着呢,以师姐医术自然不会让她有性命之忧,倒是你……”她樱唇一抿,哼了声道:“下了趟山,怎的一心都扑到他人身上了。”
丁应连这才念起不妥来,连忙赔礼道:“好卿宁,别生气,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姚卿宁也不恼,反问道:“你瞧你这一身的狼狈,往日里数你最爱干净,怎的为个素昧平生的姑娘连自己都顾不得了。”
丁应连叹口气,知道姚卿宁是为他着想,缓下声道:“卿宁,我在天华门修习十几年,下山也不是一两次了,可弄得如此狼狈,还是头一回呢。”
姚卿宁听出他话中情绪,关切道:“究竟怎么了?”
“此番走得急,也没同你细说,她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姑娘。不过真要说,还得从三天前说起。”丁应连坐到石梯上,道:“三天前,寒灵寺洪德长老曾登门会拜我师父和师伯,告诉我们异源宗宗主,就是百鬼妖王南崇,有一双儿女遗落在青潭镇中。”
“南崇?他二十多年前不是就隐世失踪了吗?哪儿来的儿女?”姚卿宁皱眉道:“当年他重创天华,致天华至今都还没恢复当年鼎盛之时呢。”
“他当年失踪不仅仅只是因为败给天华,更是因为他夫人有孕。”丁应连道:“南崇所负妖王之力毁天灭地,除天华门上古仙灵,无人能敌他召唤妖兽之能。修为功夫那都是假的,他这世代所传的异能才是为天下人所惧,懂吗?”
姚卿宁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难怪他如此重视子嗣,是为了要承袭他那妖王之能?”
“嗯,嗯。”丁应连忙忙点头,道:“只是天不遂他愿,他第一个孩子似乎早夭,之后好不容易又盼了一双龙凤,儿子虽为煞命,女儿却是生为天命。”
“天命?”姚卿宁一惊。
“凡人三等命轮,一等天命五根摄外界之灵引心内五识,点赤为红,浸墨却清。二等凡命最为多见,其一生碌碌无为,平庸至终。三等煞命天生凶煞,反克这世间生灵,遇凶成魔。”丁应连道:“亲生的女儿生带天命,等于天生与自己为敌,一旦被人利用,这将是他最大的弱点。故而南崇亲手将女儿扔下悬崖,以此断绝这世上除天华门之外唯一可被他人利用的弱点。”
“他如何害死自己的亲生女儿?”姚卿宁不可置信道:“好恨的心!”
“南崇的夫人知道此事,险些一刀要了南崇的命,心灰意冷之下,带着儿子于崖底寻到了那命不该绝的女儿,亡命天涯。”丁应连一叹,道:“到底是天命啊,命真大。只是之后不小心将这双儿女遗失,便去往寒灵寺恕罪。也不知那些和尚究竟是怎么撬开了妖王夫人的嘴,打探道这双儿女是流落在平瑶山一带,故而来天华门,意欲要师伯同他们联手,先将可承袭妖王之力的儿子除掉,再将生为天命的女儿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培育成一把除掉南崇的利刃。”
丁应连道:“只是即便是妖王的儿子,到底也是一条无辜人命,况且又怎好让一个姑娘亲手去杀她自己的父亲,这么做实在太残忍了。师伯当然不肯,故而命我与师兄一道下山,赶在寒灵寺那帮和尚下手之前找到这对兄妹,将他们一道带回天华门偷偷藏起来。”
“那姑娘难不成就是南崇的女儿?”姚卿宁惊道:“那……那她哥哥呢?”
“计划得再周详,总也赶不上变化。”丁应连摇头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们都没有料到,南崇早就先我们一步在青潭镇设下了陷阱,是我和师兄坏了事,弄巧成拙了。虽说是救下了天命,可她的同胞哥哥却是下落不明。”丁应连将惹怒蛇妖一事同姚卿宁一说,心中多少难过:“青潭镇许多百姓为此遭殃,他们都太无辜了。煞命和天命都不怕那蛊虫,待到整个镇子死绝了,他二人自然便暴露了。”丁应连越说越愤,只道:“南崇根本就是把人命当做儿戏,他明明打听一下就可办到的事,如何非得要拉整个镇子牺牲。”
姚卿宁听到这里,却是忽然默不作声。忽是一愣,道:“不对,这话错了。你好好想想,他也许根本不知道他的女儿还活着呢?毕竟当年是他亲手杀了女儿啊。只找儿子,只能用这个法子找,光打听费时,才真是打草惊蛇了呢。”
丁应连一惊,不由慌道:“糟了!坏事了!”
***
秦望楼安顿了陆曦月后,一路直向镇星阁复命。到底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镇星阁阁主段苍远一听事情的来龙去脉,当下便知道坏了事:“此事也不好全怪在你一人身上,那蛇妖领了南崇之命,牺牲那一镇百姓的性命于它而言根本无关紧要。”他想了想道:“如此一来,那姑娘的身份怕是瞒不住了。南崇若知她还活着,必然要她的命。”
“是弟子办事不利。”秦望楼低声道。
段苍远闻他此言,却是道:“即便你收了蛇妖也挡不住那些蛊虫,南崇计划周全,蛇妖是幌子,蛊虫才是制胜关键。他隐藏极深,我们以为没有惊动他,可始终都是由他在掌控大局。不但是将儿子送到他手中,更是让那姑娘置身险境。这对南崇而言,怕是意外之喜吧。这一局,是他赢了。”
“师伯打算如何安顿那姑娘?”秦望楼道:“若当真如此,更不好让她离开天华门了。”
“不,走还是要走。”段苍远道:“平心而论,我若是南崇,也定会以为天华会将那姑娘藏得严严实实,毕竟,这是能要他命的人。”
“师伯是想反其道而行?”秦望楼忽是想到什么,更是从段苍远的眼中看到了肯定。
“除了南崇,还有寒灵寺,若知真相,定会再来天华要人。”段苍远道:“天华门并不安全,设法惹怒她,莫让她依赖天华,她不该做什么杀人刀。”
秦望楼原本一心想要将陆曦月留在天华保护,可段苍远为大局设想,似乎并不想让她留下。秦望楼如何不知这其中利害关系,毕竟陆曦月是无辜的,她不该不明不白死在亲生父亲手里,更不应该不明不白去成为弑父的杀人刀。
她不能依赖天华门,却也不能真正离开天华门的保护。
“师兄!师兄!”正这般想着,却是瞧见丁应连远远跑过来。他边跑边喊,偌大的镇星阁中,满满都是他的声音。秦望楼忙上前让他噤声,道:“小点声。”
“我急!我急!”丁应连忙道:“坏事了!坏事了!”
“怎么了?”秦望楼以为是陆曦月伤情加重,多少挂心:“可是那姑娘的伤……”
“不是!不是!”丁应连虽急,却也没有乱了方寸,简简单单将姚卿宁的推断一说,忙道:“若当真如此,我们岂不是给那姑娘惹了祸上身?”
秦望楼一听是这事,多少放下心来:“你别着急,此事我已是同师伯商量了,自有分寸。”
“真的?”丁应连有了他答复,舒了一口气道:“那现在要怎么做?”
秦望楼打量丁应连一眼,道:“事已至此,急不来的。这时候去荧惑阁也是不便,先回岁星阁换身衣裳休息,明日再说。”
“也是,是该回去洗洗,方才都让卿宁嫌弃了。”丁应连低头一瞧自己身上几乎都干透的泥点子,多少别扭,道:“明日我同你一道去,可好?”
秦望楼想了想,还是应下了:“好。”
***
噩梦纠缠了陆曦月整整一夜,她痛苦万分,却是挣扎不开这令她窒息的恐怖牢笼。青潭镇内百姓的哀嚎在她耳边源源不止,她仿佛置身炼狱,往昔一切紧紧萦绕,又慢慢地阵阵飘散远去。
高兴的,难过的,痛苦的,皆如一卷白卷,不复眼前。
“爹……娘……”不自觉地喃喃出声,却是激起胸口一阵疼痛。思绪一阵清醒又一阵混乱,好不容易才摆脱梦魔,眼帘微颤,却被光刺得睁不开眼来。
秦望楼一早前来,已是于她身边坐了许久,她方才一醒,他便知她被强光刺了眼睛,于是转而起身站到床头,挡了那刺眼的光亮。陆曦月只觉眼前一暗,这才慢慢睁开眼睛,只是眼前模糊一片,喉口生疼,发不出一丝声来。
便就这般缓了好些时候,方才忍下了疼痛,将眼前景象看清了许多。她试着动了动身子,却是被秦望楼轻按住肩膀:“你伤未痊愈,不要乱动。”
“是你……”这张曾经落在她心底让她惦念不忘的面容,俊朗依旧,如今正静静望着她,一双如水的眼中,满满都是她的样子。
她于他本就倾慕,心绪自然满满平静:“这是哪儿?”
“天华门荧惑阁。”秦望楼顿了顿坐到一边,心中多少念着段苍远的嘱托。
天华门不是她的归宿,无论如何不好让她依赖天华,她只需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默默保护起来才是最好的。
念及此,秦望楼心下一狠,道:“青潭镇已是不好回去了,是我之过,只救下你一人。”
陆曦月一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望楼将自己惹怒蛇妖至它拖累一镇百姓陪葬之事细细道出,可却是将蛊虫真相隐瞒了下来,毕竟他亲眼看到陆曦月将蛊虫带在身边,若是让她知道那萤火虫就是蛊虫,即便是没有直接的利害关系,她也定是会心生自责。
而陆曦月听罢这些,自是又震惊又痛心。她怔怔望着秦望楼半晌,依旧不敢相信道:“你眼睁睁看着青潭镇的百姓死,却没有救他们?”
“是我能力不济。”他道:“况且,我不想随意妄结它性命,即便是妖,也是这世间生灵……”
“你顾它是这世间生灵,那青潭镇的百姓呢?”陆曦月阵阵颤抖,瞪大了眼睛道:“只为你一时心软,竟害死那么多无辜的人,妖精害人难道不该死?!早在山上时,你就该杀了它啊!”
秦望楼不知以何话再去应她,只能道:“确实是我之过。”
“你轻松一句是你之过,那青潭镇那么多人的命你用什么来抵?我家人的命你又用什么来偿?”她怒道:“我在这世间所有的牵挂都没了,你舍弃那一镇百姓救了我,还不如让我随家人一道去了!留下我只会让我恨你啊!”
他曾驻她心间让她牵心挂念,她二八芳华,头一回倾心一人。可偏偏天不遂人愿,她昔日一眼钟情之人,却成了她所怨所恨的人:“天华门不是名门吗?你不是有仙身吗?你为什么不救他们?为什么要让我恨你啊!”
秦望楼如何不知她心中的期许与倾慕,然段苍远之命,他不得不遵,只好将这一切都揽到自己身上。只有她心灰意冷,才会离开天华。
她甚至不用知道自己是谁,更不用知道南崇是谁。不用搅入这世间纷争恩怨,只平平静静,安度一生就好。
“即便是成就仙身,我也不是神仙,你所期许之事,我做不到。”秦望楼面上虽是平静淡漠的样子,可心中却是不大好受的:“只是一些话,还是该同你说,无论你今后命运如何,切记万不可轻易放弃自己的性命。这世间如何没有人事为之挂念,你自己不就是么。”
陆曦月伤心不已更是痛心万分,只是眼中无泪,多少苦痛只能埋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