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看看时辰差不多了，点头朝傅母王氏示意，开始第二场的对月穿针。
傅母王氏朝几位夫人躬身施礼，然后走到殿中，束手端立，高声宣布：“第二场——对月穿针！丝线穿过全部七孔针者，是为‘得巧’；反之，为‘输巧’。各房累积‘得巧’多者为胜出。”顿了下，又高声道；“兴——”
最后的“兴”字音拖得很长，大殿里回绕着余音。众人脸上都露出期望已久的神采来。
第一场的比女红，大家均有自知自明，觉得头筹非金桂莫属，因为历年来金桂都是拔得头筹的那一人，毕竟刺绣是极考验功底的，没有几年的功夫是练不成的。就是有了三年五载的日夜苦练，天道酬勤也不见得应验到每个人头上。玉洛对此是深有体会。
要不怎么说“乞巧”呢？
一个“巧”字，就如读书上说的聪明，修禅上说的慧根般，是要有悟性的。而对月穿针，就是对着月光，穿过七孔针而已，难易程度，和卖油翁的“唯手熟尔”一般，只是个熟能生巧的活儿。
既然如此，大部分人把宝都押在了对月穿针上。更有人——临阵磨枪不快也光，火急火燎地临时抱佛脚！
玉洛就是后一种人。被禁足的几日里，夜夜对月苦练穿针——只是她“越抱越蹩脚”。
玉洛对着有些翘首以盼的众人，暗自苦笑。
她一个受过二十一世纪教育的现代灵魂，却要败在这古时代的“巧手”之下……
玉洛刚想暗叹一口气，舒缓一下自己的不良情绪，就听得一声尖利刺耳的高叫。
“等一等！”
是小骆氏。
自金桂劈绒落败后，小骆氏就一直默不作声，脸色也历经了灰败、沮丧、萎靡，直至不甘，现下更是面带戾气。
众人循声望过去，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小骆氏。
“大夫人，二夫人，四夫人，我汀兰院里的金桂，今夜劈绒落败已成事实，之前金桂就对月发过誓言，此方绣帕若不是金桂亲手所绣，她愿意废了一双手。现下华封三祝上有‘玉’字为证，证实绣帕是九姑子的。既如此，金桂就该兑现誓言，还请几位夫人做个见证。”
她的话音一落，全场哗然——
小骆氏是真的要废了金桂的一双巧手啊！
还是在这一年一度的七夕之夜！
惊愕、惋惜、怜悯的太息声嘈然而起。
金桂更是“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声音颤抖地喊了句“小夫人”，眼泪便止也止不住地滑落下来。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在配合着小夫人的戏码，没想到，小夫人真的要废了她的一双手……
就有那看不惯小骆氏做派的嘲讽之语堂皇而出——
“诶，人家事主都没有要苦主兑现誓言，一个小妻妾室却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伸张正义，还真威风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多大义凛然呢！”
能说出这么刻薄嚣张之语的，自然只有二夫人宋氏了。
“……也不知，是不是为了保住自己的颜面，诶，谁知道呢！只可惜了一双巧手啊！”柏雍时常让汲含在学庐里没脸，她二夫人就能令他的生母也没脸，她可不管小骆氏是谁的妾室，有仇不报可不是她的行事做派。
小骆氏的脸立时便黑了。
之前楼下暗指她是小妻妾室也就罢了，现下竟然当着众仆妇的面，宣之于口！
是可忍，孰不可忍！
小骆氏刚想张嘴，跟她同坐一排的田氏，此刻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又抬起左手，用广袖假意遮住口鼻，张口型示意她莫要轻举妄动。
小骆氏则没耐烦地抽出衣袖，满脸的要你多管闲事的不虞之色，但终是缓了一缓。
果然，和事老出现了。
大夫人轻轻咳了一声，语气沉稳地道：“二娣妇不可妄言，二娣妇可知多言乃七出之条？”
是指她当众说出的小妻妾室一语。
二夫人宋氏不免撇了撇嘴角。
想要拿七出之条框住她，门都没有！二郎主柏商能有今日，岂可没了她！
但，宋氏终是瘪嘴睒目了下，不再多语。
自大骆氏逝去后，柏厥就一直没有再娶继室，柏坞内院的一切就由大夫人马氏打理。马氏主持中馈多年，一直秉公办事，让各房挑不出错来。况且又有“事嫂如母”一说，宋氏就是再不满，也得服从大夫人。
“小夫人，汉家有故事：杀奴婢，皆当告官。虽然废了金桂的一双手，算不上是杀奴婢，但废了一双手的同时，金桂也有性命之忧，要是传出去，可是对我柏坞不利。小夫人，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大夫人转过头，又对小骆氏言道。
大夫人说的汉家故事，即——主人杀奴婢，事先需经官府批准备案。
意思就是不允许任意杀害奴婢！
废了一双手，其实变相就是要了人的性命。
小骆氏的脸色立时又转为讪然。
“这……大夫人所言极是，是我莽撞了。不过，这金桂……”小骆氏眼波流转，语带沉吟，将棘手的金桂抛给了大夫人。
都说马氏秉公办事，赏罚分明，今日倒要看看，你马氏是如何秉公处置金桂的？
大夫人微微一顿，道：“废人手足，是我柏坞不齿之事，发卖婢子，也是汉法允许的。不过九姑子说的诬陷之罪，倒也不能说是言过其实。小夫人，要不这样吧，金桂已过双十年纪，罚她半年的例钱，令其兄嫂领她出坞吧。”
大夫人虽是商量的口吻，可却毋庸置疑地用了肯定的说法。
别看尊你声“小夫人”，其实主持中馈的、说了算的，是她大夫人——马氏。
小骆氏眼里闪过复杂之色，心下却忿然：都是那个老叟做下的好事，非让马氏主持中馈不可！现下倒好，让人都欺负到头上了，还得说处置得当！
当下，小骆氏就是微微一笑，欠身道：“大夫人发落的正是，小夫人我回去后，立刻找其兄嫂领金桂出坞。”
大夫人颌首：“这样便好，小夫人院子里再添人，随后就报上来吧。”说完，也不看小骆氏，双眼只深深地看了下身旁一直无动于衷的柯氏。
……这回倒替柯氏把人给除了，只是不知柯氏怎么会让九姑子当枪使？金桂的一双手算是保住了，可九姑子的恶名却要传扬开来，她柯氏就不怕九姑子的闺誉受损？
大夫人转头又瞧了眼紧抿双唇、泪盈于睫的金桂，吩咐她：“金桂，退下吧。”
明着是打发了她，其实是保护了她。
金桂泪眼模糊地给大夫人深深施礼，又不忘礼数地给几位夫人施礼，这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