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公会选择破劫吗?
这个世界不允许个人修为超脱于元婴修为,否则必然会被灭杀,这是一个控制点。
极天鼎内的世界有他的规则,这个规则不可能被改变,没有人会有例外在规则之外。
墨公会成为这个例外吗?
恐怕没人会这么想,极天幻境在真实,但是这种自成与天地之间的规则却不容许改变。
所以郭逸怀才会犹豫。
如果墨公选择破劫,必然是身死道消的结果,对他的局会带来致命性的影响。
无论站在墨公立场,还是他自己的立场,似乎他都应该想办法让墨公选择不应天劫。
问题在于郭逸怀是一位修道者,虽然他修的道不同,他很清楚那种大道在前的感觉,所谓朝闻道,夕死可,便是这个意思,他不想墨公因为自己错过这个机会。
“你会怎么选?”
郭逸怀忽然望向景天问道,这问的自然不是下一步棋,而是墨公的选择。
景天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在他看来这不是需要选择的事情,生命本来就应该往那个方向去。
风雪越来越疾,皇宫里的画面越来越模糊。
时间缓慢地流逝。
墨公站在雪地里,依然没有动作。
景天动了。
他拈起一枚黑棋搁到了棋盘上。
咔嚓!
一道极粗的闪电忽然从天空里落下,穿过无数雪片轰在了皇宫里!
皇城内外响起无数惊呼,骚乱起来。
郭逸怀的身体变得有些僵硬,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什么。
“有时候,天也有好几层!”景天突然说道。
看着郭逸怀迷茫的表情,景天也不太想做出解释,在他看来,天的确是有好几层!
哪怕是这个世界,也会分成好几个。
自己所在的世界与现在所处的极天幻境中的世界,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
恐怕答案他早就在心里面有了,但是他还需要证实,可是如何证实?那需要办法,办法有事什么哪?
看着郭逸怀的不解,景天道:“去看看吧!”
方岳看了郭逸怀一眼,撑着伞走出宫门,来到皇宫广场里。
封宫的旨意已经下了,哪怕天雷落下,宫外已经混乱不堪,依然没有人进来。
如白毡的雪地上出现了一个破口,就像被灯火烧破了一般,四周出现了数道裂口。
墨公的衣服边缘有些焦糊,沉默看着天空,眼里没有惧意,只有战意,右手已然落在了剑上。
方岳伞静静看着他,等着他做出最后的决定。
……
风雪天,风已不在,但是雪还在,天空之中有另一片的雪花飘落,摇摇荡荡!
雪花落下,落在墨公的头上,却被无形的力量弹开飘向一旁。
景天刚才的话没有说透,似有深意,但却又不像是真实的意思,郭逸怀在思考这句话。
雪落无声,但仍然飘洒不断。
两人都在看着墨公,他们在等,但随后景天就觉得没必要了。
他转向郭逸怀道:“继续?”
不管是破劫还是度劫,面对或者放弃,那都是墨公自己的选择。
先前他落下那枚黑棋的时候,天空落下一道闪电,这时候轮到郭逸怀了。
郭逸怀望向风雪深处,沉默了会儿,用三根手指捉起一颗白棋摆到了棋盘上。
郭逸怀落子。
景天再落。
两只手不停落下。
棋盘上的棋子渐渐变多。
极天鼎的世界之内其实正发生非常重要的事情,可是在云台之上,乃至山谷之内所有的看客们却看不到那件事。
他们的眼中只能看道云雾画面上的那盘棋。
他们也看不到皇宫里落下的风雪,还有那些不时落下的雷电。他们只能看到这盘棋。
山谷内,云台上的所有人,他们知道楚国都城的局势很紧张。但这十余天里,他们已看遍了极天鼎里的世事变化,沧海桑田,城头变幻王旗,这些事情已经很难影响他们的心情,他们只是想看这一局棋。
只是偶尔听到画面深处传来的低沉而压抑的轰隆声,让他们有些好奇如此风雪天为何会有雷鸣?
……
今日皇宫里有风雪也有落雷,棋局本身却极平稳而缓和,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淡然。
水是什么味道没有人能说清楚,也没有几个人能品出这局棋的妙处。
景天与郭逸怀随意地落着子,云台山谷外的人们一脸茫然,完全看不明白他们在下什么。
只有林雀盯着天空里的画面,面孔微红,身体微晃,如饮烈酒。
片刻后,他的脸色又瞬间变得苍白起来,仿佛喝多了酒,想要呕吐。
林雀苦修棋道多年,在神都乃至很多地方,都被称为棋坛天才,织染是能够看得懂的。
很多修行者也察觉到了,景天和郭逸怀落棋之后,他们不再徒劳地苦苦思索,而是第一时间望向林雀。
雪亭里的棋局已经进入了中后段,林雀的反应越来越少,人们已经很难从他的表情判断出局势。
他盯着天空里的画面,鼻翼微张,明显紧张至极,脸色由苍白再次转回微红,眼神也由惘然变成坚定。
……
那几名太监还在等着消息。
宫外的沧州死士与混在人群里的谍子也都在等消息。
皇宫禁严,空无一人。
风雪里,方岳撑着伞,看着广场里的墨公。
他不知道陛下喊自己看什么,但既然皇宫里只有此人,那便来看看。
黑衣男子确实很强,境界深不可测,如果想对陛下不利,他是拦不住的,只怕两招便会被杀死。
问题在于,你站在雪里做什么呢?莫不是个白痴?
风雪之中两人对立,这一幕如果过是在画中,的确是一副很好的水墨风景画!
方岳想到自己忘了很多事情,也算是个白痴,不禁又对此人生出些同情。
墨公当然不是白痴,他是这个世界上境界最高的人,也是这个世界里最有智慧、最仁义的人。
智慧是很好的东西,仁义也是很好的东西,但二者兼具,有时候选择便会变得无比困难。
墨公现在就面临着这样的选择,所以才会沉默了这么长时间。
他今日来楚国皇宫是应靖王世子之邀,同时也是想帮一把少岳。
天下大势初定,秦、赵、楚三国最强。
如果这三个国家能保持现在的均势,战火便难再起,亿万黎民便能平安地活下去。
秦国与赵国不需要担心,那位暴戾的太子与那位阴郁可怕的九千岁不会犯任何错误,唯独是楚国这个白痴皇帝让他有些不安。
他担心楚国皇帝并非真的白痴。
果不其然,就在楚国朝局最平稳的时候,那个白痴皇帝忽然下旨令靖王世子进京。
这是不惜冒着内战的风险,也要趁乱重夺大权吗?
如此手段可以说是大胆疯狂至极,哪里是白痴能做出来的?
于是,他带着满身风雪而至,要为了天下杀了这个皇帝。
谁能想到,就在这种最关键的时刻,他忽然明悟了一丝天机。
当飞鸟在天空里飞过,在他的心里与雪地上留下些凌乱的爪印。
他抬头望天,隐约看到了另一方世界。
这灰暗的、落雪的天空仿佛并非真实,似乎……可以用剑斩开?
就在墨公心里生出这个念头的瞬间,雪空开始落雷。
他现在面临着一个选择。
拔剑向天。
还是。
转身弑君?
他知道就在不远处的殿侧雪亭里,皇帝与靖王世子正在下棋。
雪空不停落下雷电,轰隆的巨响不绝于耳。
闪电有的如柱,有的如丝,落在他的四周,积雪被融化,裸露出来的青石焦黑处处,迸出石屑,生出裂痕。
墨公手扶剑柄,眼里渐生决然。
看到这幕画面,方岳不再停留,转身就走。
……
雪亭棋局进入到了最后的阶段。下棋的两人看似都面无表情。
方岳撑着伞回到亭畔,对景天摇了摇头。
风雪骤消,雷电不再生起。
景天沉默了会儿,拈起一颗棋子放到棋盘上,说道:“我赢了。”
雪宫静寂无声。
云台山谷内外也是如此。
郭逸怀静静看着他,没有在他眼里看到任何喜悦,只有一抹倦意与遗憾。
景天很少会有这样的情绪。
他因何事而倦?
又是为谁遗憾?
鞋踏深雪,吱吱作响。
墨公走进了宫门。
郭逸怀坐在轮椅里,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景天看着棋盘说了一句话。
谁都知道,这句话他是说给墨公听的。
“稍后当你回首往事的时候,希望你不要后悔此时的选择。”
……
人会后悔吗?当然会,修道之人也是人,你首先先要是个人!
妖精鬼怪算不算?为什么他们最终总是要先成为人形?
人才是天地之灵,或许是最重要的那个“灵”
所以人会后悔,修道之人也会后悔。
墨公明白井九的意思,说道:“道不同。”
大道在前,却最终没能踏出那一步,那是因为他心怀天下,这是他愿意做出的牺牲。
对此景天没有意见,只是有些遗憾。
但对墨公来说,景天能看出自己离天道只差一步,却说明了一个问题,正是一直以来他担心的那个问题。
这位著名的白痴皇帝,绝对不是一个白痴。
“当年少岳与我说起陛下,我便觉得他有些语焉不详,现在想来,他那时便知陛下乃是真正的天才。”
墨公看着景天叹息说道:“但为了天下苍生,今日还是要请陛下一死。”
天下为重,国为轻,君更轻,所以你可以死。
这句话看似淡然,实则有若雷霆,是有资格写在史书上的话。
景天没有什么反应,就像是没有听到。
方岳同样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