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毕之原本是打算同叶红妆商量一下的,可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午时末,天空竟然下起了雨。
初时,不过是淅淅沥沥,落在江面上连水花都没有能溅起一朵来,一个时辰过后,直接就演变成了噼里啪啦,在房间听雨滴打在船上的声音尤其明显。
不知道是谁打翻了墨汁,将天地染成墨色。天空乌漆吗黑的一片,连带着江水也是黑沉沉的。
一直风平浪静的江面上,一下子狂风大作,一浪接着一浪,浪头连着浪尾,高的能翻起三尺多高。
无数水鸟凄厉长鸣,呼呼啦啦地飞起来,看不出那到底都是些什么水鸟,只有一大群像是要化作黑点的身影,在风雨中飘摇,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被倾覆。
雷声轰隆,小臂粗细的闪电不断划破天空,好像要撕破苍穹。
一道闪电划过,船剧烈的左右摇摆着,随着大浪沉沉浮浮。
这样大的风,这样大的雨,这样大的浪,再有一个时辰,船不沉也得被搅个粉碎。
做水上买卖的人,必然都是些水性极好的。
而像他们这种杀人劫货的,也定然会给自己留上一条后路。
那几个人已经对自己一行人起了杀心,若是危急时刻,一定不会多管闲事,只怕掉头就走也算是好的,说不定还会趁乱把那两箱子里值钱的东西一并掳走。
而自己一行人,叶红妆重伤未愈,胡天香不可尽信,两个小厮也不知道深浅,自己一个人,纵使有通天的本事,怕是也无力回天。更何况,自己泅水的本事也并不那么到家。
想到这里,沈毕之不敢犹豫,提了剑就跑了出去,一直跑到了甲板上。
这船实在是一副年久失修的模样,很难让人相信它能度过这样大的风浪。
故而,沈毕之到甲板上的时候,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跑了出来。
或许是因为跑出来的急了,众人的衣衫头发都有些凌乱,看上去并不怎么体面。
但是,这种时候,其实众人也根本就不在乎什么体面或者不体面的事情了。
几乎是出来的一瞬间,浑身上下就被雨水打湿了,再被风那么一吹,透心的凉。
沈毕之将糊在脸上的头发扒开,眯着眼睛看过去。
那伙人比她预想的还要多,或者说几乎是这几天看到的一倍不止。这船可不大,也不知道,平日里他们都躲在哪里。
船老大站在船头,一手抱着桅杆,一手紧紧拉着挂帆的绳子,骂骂咧咧的,“他娘的!水鬼拦路了不成?也不知道今年这是冲撞了哪路的神仙鬼怪,这他娘的都第四回了!你们一个个的,都给老子放机灵点,船翻了谁也别想有什么好下场,统统给老子喂鱼去!”
船老大是个留络腮胡子的高大汉子,这会一说话,越发显得凶神恶煞起来。
所以,那船身上的清漆是磕碰掉的,那雪白的帆也是新换的……
这,还真是一条事故频发的船!
“等什么呢?就近靠岸!”船老大又是一声大吼,船身剧烈的颠簸着,他一个趔趄,险些站不稳,好不容易站稳了,手上也就更加的用力了,绳子几乎就要勒进掌心的肉里。
船行在江面上,前后左右都是风雨,随时都有被雷电击中的可能。
目前看来,就近靠岸的确是最明智的选择了。
船身停顿了一下,然后是更加猛烈的摇晃。
“大哥,打张了!”
因急流冲击,船工人力不胜,船只失去控制,船头向外侧偏转叫打张。
而这种时候,最重要的就是避免船只倒退或失去控制而倾覆。
“废话!老子又不瞎!”船老大又骂了一句,这才说,“打爪钩!左边有个小渔村!快!”
用爪钩钩住岸上或者别的船只,使船固定或随他船前行。
“嗖嗖嗖”,一条条前端绑了四爪、五爪铁钩子的粗麻绳飞了出去。
不过,须臾就又都飞了回来,钩子上只抓了一些半沙半土的泥块子。
“大哥,勾不住!”
“大哥,这样下去恐怕会打退!”
船工人力不足致船后退,叫打退,也称为打拖。
似乎是为了印证这人的话,船竟然真的开始后退了。
“他娘的,你个乌鸦嘴!再乱放屁当心老子砍了你!”船老大恶狠狠地骂着,又不忘分析沿途的情况,“继续打抓钩!按照这个后退的速度,右后方应该有一个小山包!”
船极速后退,沈毕之抱着身边的一根柱子,抬眼去看叶红妆的情况。
两个小厮早就被冲散了,这会不知道正在什么地方。
叶红妆的右边手臂是铁的,里面其实有机关,足够他缠住身边的柱子,可是他并没有。
也不知道是新换的东西一时无法适应,还是他太过介意自己失去手臂又换了铁胳膊的事实。
胡天香单手揽着他的腰,另外一只手握着她那把猩红色的伞,伞柄牢牢扎在一根柱子上。
“大哥,勾住了!”兴奋的声音,满是劫后余生的惊喜。
“真的?”船老大的脸色也明显好了一些。
既然勾住了,就意味着多了一分活下去的可能。
“是啊,大哥,勾住了!”
“大哥,我也勾住了!”
“我这也勾住了!”
“我勾住了!勾住了!哈哈哈!”
不断有人兴奋的大喊,看这样子,应该是真的勾住了岸上的所谓小山包。
所有人都在为了即将成功的自救而感到欢喜,即使耳边雷声不断炸响,还是能够听到彼此长舒一口气的声音。
也许,那只是你自己松了一口气的声音,它响在你的心里,但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可是,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只听“轰隆”一声,船尾撞上了东西。
撞船了,这还真是不幸的消息。
“他娘的!”船老大骂了一声娘,“哪来的鬼石头?一个王八,成精了不成?”
原来,撞上的,竟然是一块不知道在水里沉了多久又被浪拱起来的玄武石像。
玄武,四神兽之一,龟蛇合体,居于北方,五行主水,又称水神。
民间信奉玄武大神,觉得可以保一方水土平安。
故而,很多闹过灾、死过人的水域都会以玄武大神的石像镇压。
却不知道,这曲江里面竟然还有这样的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