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毕之虽然打算留在绍城,但若是让她穿着不知道穿了几天的衣服、睡在破庙里的草席上、喝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的黑乎乎名为药的东西,那还不如让她去死!
故而,沈毕之只好对张艳说自己要去城里给家里人写封信报平安,又以人生地不熟为由让张艳给自己做向导。
张艳初时是不同意的,沈毕之好说歹说,嘴皮子差点磨破了,才让她同意了一起出门。
离开五里观之后,沈毕之回头看了一眼,挥了挥手,张了张嘴,无声说道,“见鬼去吧!”
绍城人大多经商,常年行走于大凉境内四野,从笔墨纸砚到粮食布匹,从瓷土生漆到钱庄典当,从小到大,从少到多,绍城人正在用自己的力量改变整个商界。
其实,绍城不大,常住的人口不过数千,只是个标准的南方小城,或者说是小镇。
它依水而建,青砖灰瓦白墙掩映在青水碧树之间,四时皆是不同的美。
白墙黑瓦马头墙,院落厅堂两厢房。
白墙黑瓦,阐述了绍城人做人经商的道理,清清白白,黑白分明,一清二白的意思。高墙封闭,不开窗户,代表了长年在外经商,家中没有男主人,只有老弱妇孺,防火防盗防坏人。
男人们出门经商,口碑打出去了,自然也不乏亲自到绍城来的生意人。
加之,绍城有一座湖,湖上有一断桥,名为业火,是为一景,名动天下。
据说,这桥建了一半就因死人过多建不下去了,建桥人于是弃之不理。谁成想,这断桥竟因此生生有了名气,许多人慕名而来。
人多了,传说也就多了起来。都说到这桥上留下名字供世人踏上一踏可消除业障,于是,来的人更多了。
来的人多,写下自己名字的也多,业火桥上的名字几乎是一层叠着一层,密密麻麻的,让人看了头皮发麻。
这么多人来,绍城本地的酒楼茶肆、饭馆客栈自然也就应运而生了。
绍城留守的男人很少,这些个生意只能由女人们来做了。
巾帼不让须眉。
绍城的女人可没有那么些女德的束缚,也不把抛头露面当作羞耻之事,做起生意来,可不比男人差什么。
前几日,江上风雨大作,闹的那般喧嚣,绍城却仿佛不受影响,安静的像是一幅水墨泼成的画作。
天阴沉沉的,有风,却吹不散那满天的阴霾。
青石板路弯弯曲曲,在背阴的地方生着青碧色的苔藓,看上去竟然还有几分可爱之色。
张艳在前面带路,竹杖点在地上,发出“踏踏踏”的声音。
一路行过去,她能准确地指出每一家店的名字和所经营的范畴,甚至还能分出个三六九等来。
若不是方才仔细观察过她的眼睛,沈毕之都要以为这人是在装瞎子了。
趁着无人注意,沈毕之在墙角处留了一路的暗号。
不管是西厂的暗探,还是女帝交下来的暗卫,沈毕之都留了一套能看懂的暗号消息。
这暗号,一直留到一家名为孙记的布庄。
因为,沈毕之已经带着张艳拐进了这家布庄,打算一边试着衣服,一边等人来寻。
孙记铺面很大,卖布匹,也卖成衣,是老牌的布庄了。当家的是婆媳两个女人,伙计是四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
当婆婆的头发花白,显然已经不再年轻,却腰板挺直,耳不聋、眼不花,一把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的响,还在算着账。
当媳妇的青春正好,看上去不会超过二十岁,面容姣好,体格娇小,身段婀娜,一张甜嘴把买东西的人哄的找不着北。
绍城就那么大,张艳又每日里走街窜巷的,别人想不认识都难。
是以,两人一进门,就先迎来了第一波流言蜚语。
“啊?她怎么来了?”
“我天,这就是那个姓张的丑八怪吧?”
“是啊,就是她!可真丑啊!我要是长成她那样,我可没脸出门,早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别这么说!她也够可怜的了。长成这样又不是她愿意的!再说了,她无亲无故的,眼睛看不见,脸生的也不好看,又不好找个人家,一个人过日子已经够苦的了!”
“苦?谁不苦?长的难看不是她的错,可是出来吓人就是她的不对了!”
显然,人们对张艳的恶意已经足够强大,强大到完全忽视了沈毕之的存在。
张艳几乎是下意识地退了一步,但可能是考虑到沈毕之还在,到底没有落荒而逃,只是把头埋的很低很低,人也在微微发抖。
沈毕之把手按在她的肩上,扬起一抹微笑,朗声说道,“诸位,适可而止吧!”
没有人注意到,她的眼中根本没有一丝笑意,似乎还带着点点寒意。
那人掌心的温度由肩膀传到心里,然后流经四肢百骸,张艳觉得一阵心安,仿佛天塌下来也可以不必担心。
不知不觉间,她的手已经悄悄地攀上了沈毕之的衣角,牢牢握住不放。
沈毕之注意到这一点,但是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一笑而过。
毕竟,被一个人信任着这种事,并不糟糕。
流言止于智者。
但是,很显然,这些人并不是什么智者。
听见沈毕之为张艳解围,再看到两人之间的亲密举动,就又冲着沈毕之来了。
“那男人是谁啊?”
“不知道!”
“没见过!”
“这小哥生的可真俊,怎么想不开和那姓张的丑八怪搞到一起去了?别是个傻子吧?”
“原来是个傻子啊!”
“真是可惜了这张脸了!”
言谈之间,似乎已经认定沈毕之就是一个脑子不清楚的傻子了。
“沈大哥,你的脸……”张艳一惊,手已经松开了沈毕之的衣角,声音越来越小。
沈毕之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那是他们没见识!我这样的样貌,在他们眼里不错,但在我生活的地方却是算不得什么的。”
她原是好心,但听的人却未必会那么想。
张艳苦笑了一声,“那我岂不是……”
“各花入各眼!”沈毕之轻轻掐了一下她的手背,“艳娘在我看来就是极美的!”
掐完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这个动作似乎有些轻浮,连忙松开了手,恨不得给自己一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