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柱香之后,船身果然开始吃水。
船上的水越来越多,船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下沉着,而且越来越快。
“扑通”一声,船老大跳下了船。
“扑通”“扑通”“扑通”……
不断响起的落水声,那些个伙计陆陆续续地下了水。
显然,他们已经决定弃船逃命了!
船老大大半个身子都泡在水里,只露出脖子以上的部位来。
正好一道闪电划过,让沈毕之能够清楚地看到他脸上的神色。
他似乎是有些无奈,抱了抱拳,“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兄弟,咱们江湖再见!”
“有缘再见!”沈毕之回以一礼,朗声说道。
于是,船老大便带着他的那些个手下离开了。
沈毕之特地观察了一下,他们去的方向是右边。
按照船老大所说,左边是渔村而右边是山野。
他们都是做水上买卖的,不去渔村,却往山谷里面走,这是个什么道理?
坐惯了船的人,就算一时不能呆在水上,靠水的渔村也比根本不熟悉的山野要强上一些。
除非……根本就是错的!
船老大所说的方向一开始就是错的,右边才是渔村,至于左边到底有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一瞬间,沈毕之起了杀心。
但是,很快,她又突然想到,就算船老大告诉了自己一行人错误的方向,自己也可以通过观察他们知道正确的路线,若是一旦因此惹怒了自己,他们必定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如此说来,这种事情可以算是吃力不讨好,岂不是得不偿失、愚不可及?
船老大在汪三爷那里不见得多么受宠信,但就算是汪三爷手底下普普通通的一个人,也绝对不会是个蠢的。
以汪三爷的心性,他手底下的人就算不是个个都是人精,怕也差不到哪里去。
毕竟,狐狸手底下讨生活的,若不是有几分道行,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船老大不会故意指出错处的道路给沈毕之,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一种可能,有什么东西是他不能舍弃的,为了这样东西,他不得不铤而走险,不得不放弃渔村改而进山。
可是,这样东西又是什么呢?
自己一行人的命?
还是那两箱子所谓的财宝?
不,绝对不会是这两个理由!
不过是萍水相逢,几天的时间还不足以让船老大积攒足够冒着同归于尽的危险也要杀人的仇恨。
而且,汪三爷最不缺的东西就是钱了,连带着他手底下的兄弟们也是帮里最富足的一部分人。
别说叶红妆的那两口大箱子里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就算真的是些值钱的东西,船老大也未必会看的比自己和兄弟们的命重要。
那么,到底是什么东西呢?竟然会比命还要重要!
沈毕之低头思索,突然发现甲板上多了很多绳子和钩子。
如同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是船!
那样让船老大和伙计们不惜以身犯险的东西,是船!
是这条看着破破烂烂却还是被换了雪白新帆继续使用的船;
是这条一年出了四次事还是继续入水的船;
是这条跟着船老大不知道多少年依旧没有被放弃的船……
他们是顺着方才爪钩勾住的方向游过去的,竟是作了风平浪静之后顺着绳子回来打捞船只的打算!
想到这里,沈毕之肃然起敬。
虽说他们这些人做的就是这个营当自然不能随意扔了饭碗,但在生命面前,所谓的饭碗其实根本不值一提。真正支撑着众人不抛弃不放弃的,是那一份情怀,是把船当作了家人或者相交多年的老友。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轰隆隆”的雷声响在耳畔。
这一下,直接打在了那雪白的新帆上。
桅杆将断又未全断,折成一个垂头丧气的角度。白帆垂了下来,早已没有了之前的神气。
淋了雨的白帆,却像是淋了油,剧烈地燃烧了起来。
雨,还在下;船,还在沉。
沈毕之淌着漫过小腿的水走过去,劈头盖脸地问,“那两口大箱子呢?”
“在房间里面!”叶红妆不明所以,却还是回答道。
“你们两个把箱子抬出来,里面的东西没什么用的都不要了,留些干粮和干净的水就行!”沈毕之吩咐道,然后不等几人反驳,又问,“你们的水性如何?一个时辰行吗?”
“我应该……”可以。叶红妆本要说自己可以的,可是一看自己的手,突然住了声。
“奴家不会水!”胡天香一脸坦然。
“他们两个的水性都很好!”叶红妆又指着那两个小厮说道。
沈毕之点了点头,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这时候,水已经漫过了膝盖。
白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灭了,只剩下一股黑烟。
失去了帆,船身开始在江面上旋转了起来,千钧一发,情况越发的危急。
两个小厮很快抬了箱子回来,其实也不能算是抬,木头会浮在水面上,他们只是跟在后面时不时的推上两把。
“红妆,你和胡姑娘一人一口箱子,进去!”沈毕之打开盖子,里面果然只有水和干粮,还有几件换洗的衣服。
“大人……”叶红妆有些犹豫,他自然明白沈毕之的意思,可现在只有两口箱子,自己和胡天香都进去了,沈毕之怎么办?
“不用担心我!”沈毕之说着,拔剑出鞘,在每口箱子盖上刺了一个透风的口子,不大,进不去多少雨水,却能让空气流通。
叶红妆还是不肯,沈毕之推了他一把,叶红妆这才进了箱子。
至于胡天香,叶红妆不说什么,她自然毫无压力,一早就进了箱子。
箱子虽然不小,但是进去一个人还是小了的。两个人只能倚在一侧,腿伸到另一侧,头还得微微偏着,歪成了一个扭曲的姿势。
沈毕之招呼两个小厮一起将箱子推下水,“你们两个往左边游,途中要是和红妆他们走散了,上岸之后一定要尽快找人一起来打捞!”
两个小厮点了头,一人腰上绑了一根绳子,另一端系在一口箱子上,就这样下了水。
沈毕之今日因为要出来透气,可谓是里三层外三层的穿着,最外面的猩猩毛大氅完全湿透了,里面的一件墨竹纹透明纱衣也湿了一半,但是再里面的白色长衫却是一点没有湿的。
她把湿了后变沉的大氅脱下来,立刻被冷风吹的瑟缩了一下。
然后,毅然跳下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