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内，我怎么都静不下心来，满脑子都是慕子衿问的那句“会恨我吗”。

　　长舒口气，总觉得他同花神之间发生的事，必定不简单。难道，他曾经辜负了花神的一片情意，而后反悔之时花神已嫁作了他人妇？难道，琼玉并不是乐神的孩子，而是上仙的？

　　简直越想越乱。

　　倘若真如他所言，有朝一日花神复位，那，我又该如何？

　　师父她老人家必当是知道上仙对花神的情意，却还是执意将我指婚于他，看来，确实只是为了挡一挡凰兮公主的罢？

　　思及此，忽而内心一片清明，我与他只算是逢场作戏而已，即便这几日自己颇有入戏之感，又何必过于当真？正所谓，万般皆有定数，尤其是缘分这种东西，一旦缠上了就脱不得身，但若缠不上，即便拉着不放，最后也只能与那索命绳无异。

　　可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有时候看着上仙的眼睛，总会令我心悸。

　　似是害怕，又似是难过。

　　可我对上仙应当没有非分之念，着实不知这莫名的感情是从何而起的。

　　在床上胡思乱想了一整夜，总算是在天将明时睡了过去。

　　“长琴，你可知道，被轩辕剑所斩的无论是神佛仙魔，都已魂飞魄散，你这又是何苦？琼玉尚且年幼，你怎能如此狠心？”

　　梦里的声音好生熟悉，像极了师父。

　　一个玄衣身影在烛光中摇曳，这里四周全是蜡烛，无风自动的招魂幡在银色法阵里显得十分诡异。玄衣男子抱着一个婴孩坐在法阵之中，婴孩白嫩的手腕上戴着一块粉色的玉石在空中挥舞。

　　“我不信！”男子的声音无比沙哑，“祖奶奶，只有琼玉才能将她引回来，从前不论哪一刻，只要听闻琼玉哭，她都会立刻赶至琼玉身边。”

　　男子说罢，咬在了那只白嫩的小手上，鲜红的血滴从他牙缝里溢出，可襁褓里的娃娃却偏着头笑得咯咯咯，“只要琼玉哭，她就会回来——”

　　“不！不要再咬了！不要再咬了！”我看得心惊肉跳，痛苦万分。

　　玄衣男子停下了动作喃喃道：“为什么不哭？琼玉，你为什么不哭？”

　　我的心被揪得紧紧的，似是有千百万的虫蚁在不住地撕咬一般。

　　“莫怪父君，你就哭一声，帮父君寻回你母神。”男子失了神智一般地喃喃自语，我见他从身旁拿起一只蜡烛，微倾，烛芯发出了刺啦刺啦的声音，他却充耳不闻，眼见那灼热的烛油就这么一滴一滴地落在那娃娃的面上。

　　“不！不要！”我大叫着，猛地从梦中惊醒。

　　窗外照进来的阳光十分温暖，我却一身冷汗，衣发尽湿。梦中令人心惊的场景历历在目，我始终无法回神，直至听到琼玉在门外喊着“娘亲开门”，我的心方才安稳些许。

　　没来得及洗漱装扮，穿上衣裳我便开了门将琼玉抱进了屋，无法抑制我颤抖的双手不受控制地翻看他的手臂。

　　当他手腕上那颗粉色玉石映入我眼中之时，我的心蓦然停顿了半刻。

　　梦中之事，竟似是真的一般。

　　可仔细查看之下，琼玉细嫩的皮肤看不出半点伤痕。

　　梦中之事，当是我胡乱臆想的罢？

　　“父君！”琼玉一声呼唤将我惊得浑身一震，抬头望去，慕子衿仍是一只古竹挽发，气色淡然。

　　我又想起了梦中那位玄衣男子，应当是我从未蒙面的乐神太子长琴罢？只是，我同三万多年前那番纠缠当是无关，他又何以会入得我的梦中？以前也只是听闻这位大神对自己的骨肉没有半分疼爱之意，现下倒是在我的梦里印证得更为真切了。

　　“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慕子衿走上前来，一脸关切地俯视着我，琼玉不安地在我怀里转了转身。

　　“自我飞升以来，睡眠便极浅，昨夜又从上仙这里听了三万多年前的那些故事，更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夜间糊里糊涂地梦到了许多，场景甚是令人伤怀。”我抚摸着琼玉的头，却见慕子衿周身一颤，脸色霎那间苍白如纸。

　　“做——梦？”他声音亦是颤抖着，琼玉却猛地握住我的手，一双大眼睛直愣愣地凝视着我。

　　“娘亲？你，你梦到我了吗？”琼玉细声细气地问道。

　　我点了点头。

　　“我在娘亲的梦里做什么呢？”

　　我沉默了许久，“你还只是在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婴孩。”

　　琼玉不满地撅起了嘴，我抬头便见慕子衿的脸色又难看了一分，他随即问道：“你，还梦到了谁？”

　　我看了看怀里的琼玉，对于琼玉而言，即便太子长琴未曾给过他半分父爱，却仍是他的血脉亲人，当下我不知该不该说梦中场景，如若说了只怕会引得琼玉伤心。

　　“你尽管说，梦到了什么。”慕子衿却是咄咄逼人，眼中的情绪复杂多变，难以捉摸。

　　“梦到父君了吗？”琼玉一脸天真。

　　我点了点头，随即又觉不妥，摇了摇头。

　　“娘亲，你又点头又摇头是什么意思？”

　　“我，是梦到了你的父君，不过是——是你真正的父君太子长琴。”

　　琼玉不可思议地望着我，片刻又望向慕子衿，而慕子衿此时已然全身抖成了笸箩，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上仙莫要激动，虽说他与琼玉是血脉至亲，但在我梦中，并没有你对琼玉这般上心。”

　　我口中虽这般说着安慰慕子衿，心里却念叨着恳请上古乐神体谅体谅，自己绝非有意要挑拨他同亲儿子的关系，只可怜他早已羽化，日后他儿子也都该要托付给紫薇大帝和眼前的慕子衿上仙，我这也是为了平衡慕子衿的心情。

　　孰料，慕子衿闻言猛地退开了几步，“不，不是那样的，我对琼玉——”

　　不等他说完，琼玉也从我怀里蹦了出去，满脸通红、眼泪旺旺地对我说：“娘亲，父君对我一直都很好，不管什么时候、什么人都比不得！而且，也不像外界传言那样是父君让我吃缓生丹的，是我自己偷偷吃的。因为父君很爱很爱娘亲，父君和我说好了总有一天我们一家三口会永远生活在一起，可如果娘亲回来的时候我已经长大成人，娘亲会因为没有抚育我而感到难过。我不要娘亲难过，就算永远都长不大，我也愿意，只要娘亲不难过——”

　　我忽而哑口无言，顿时尴尬得不知该说些什么。

　　“娘亲，不要恨父君好吗？”琼玉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豆大的眼泪似是珠子一般往下掉，我的心跟着也搅成了一坨糊糊。

　　“琼玉乖，若是你娘亲知道了这些，一定不会怪你父君的。”我手忙脚乱地将琼玉面上的泪珠拂去，却猝不及防的被慕子衿搂入怀中。

　　“一切，都是有苦衷的。”他紧紧地抱着我，力气之大简直要将我的骨头都揉碎开来，他说的话就像是着了魔怔一般，教人听不明白。

　　“上仙你所说的苦衷，是太子长琴的还是你的？”我不解道。

　　他的身体瞬间紧绷了起来，“是他的，亦是我的。”

　　我看着他苍白的侧脸，心底某处竟然隐隐作痛起来。

　　“若是无缘，上仙又何苦呢？”我轻声说道。

　　他颓然地松开双手，堪堪地冷笑着：“无缘？若是无缘，又如何相遇？若是无缘，又如何相知？”

　　“终是无法相惜、无法相守，上仙莫要误入执念，正所谓相思成魔，既不两惜，何不两离？”我淡笑。

　　他猛地退了几步，身子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了一般，歪歪斜斜地靠在门框上，无神地喃喃：“既不两惜，何不两离？那个时候，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我觉得上仙此般模样甚是令人唏嘘。

　　“琼玉，快些扶你父君回去，我要洗漱了。”我拍了拍琼玉的脑袋。

　　琼玉很不情愿地望着我，片刻问了一句：“娘亲，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想原谅父君？”

　　我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这孩子同上仙，一个是想娘亲想得有些疯魔，另一个是想恋慕之人想得疯魔，他们难不成还真把我当那位三万多年前命丧轩辕剑下的花神了？

　　我叹了口气，“原不原谅哪是我说了算数的？等你亲亲的娘亲归位，她说了才算数。”

　　琼玉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戳着我的脑袋说：“那如果是娘亲你呢，你现在会原谅我父君吗？”

　　我转头看了一眼，发现慕子衿早已不知去向，“如果是我，会原谅的。”

　　如若我是当年的花神，我一定会原谅负情却始终专情的慕子衿，至于太子长琴，花神同他之间的恩怨情仇，只怕不容得有什么假如，只能由真正的花神来决断。

　　“师妹，快些来大殿，师父有事要吩咐。”这时，双蕊师姐的千里传音落入我的耳中，我心下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