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雄岛上是晴空万里,琴川则是细雨绵绵。
驰原城,刺史府议事殿。
史思恩坐在主座之下左侧第一个位置,他这一边的人共有男女二十余人。
另一边的第一个位置是一个女子,年纪约莫四十余岁。她那一排有十余人,除了她,其他人都是男子。
“思明,你这时候召集我们到这来是有什么事吗?”
史思恩从衣袖拿出一封开过的信:“这是不久前家主的来信,大军正准备渡岷淄江,我们最多只需坚守两日,家主就将率领大军赶到。”
不仅女子那一边的人,史思恩这一边的人也开始小声议论。
只有坐在史思恩这一排最后的史杏语沉默,静静看着所有人。
没一会儿,女子起身并向史思恩说道:“不过就是坚守两日,我们定然能守住!不过我对领兵打仗一事并不在行,你们商量如何御敌就好,我先回去了。”
女子说罢,抬脚就往外走,那一边随着站起来五六个男子。
“思明兄总领家族事务多年,家族一直蒸蒸日上,我们都看在眼里,深知思明兄比我们任何一个人的本事都要大,你尽管安排,需要我们做什么就开口。”
“思明表哥做什么决定我都无条件听从。”
“只可惜我们家中此时都有些事,需要立即赶回去,思明表弟你与众位兄弟商讨一番,到时我们需要做什么,只需让人去给我们传话便可。”
一众北宫家的人说完,便快步离开议事殿。
没一会儿,议事殿里只剩下史家的人,也就是史思恩这一排的人。
尽管史家没有人离去,但他们看史思恩的眼睛,除了史杏语,无一例外都透露着一个意思。
“家主,我们也赶紧离开吧。”
“平日里打压我们时,嘴上不停叫唤着琴川是他们北宫家的琴川,让我们史家有多远滚多远。如今却这般,真是讽刺。既然他们都不愿意守护琴川,我们史家又何必呢?”
“璞九堂兄说得对,他们不是一直说我们是外人吗?我们就算离开,他们也没有什么话好说的。”
史思恩正待开口,坐在最后的史杏语站直,快步走出队列,站到中间。
明亮透彻的眼眸扫过所有人,除了几个人,十余人脸露羞愧,低下脑袋不敢与之对视。
史杏语没有掩饰她目光里的鄙夷,声音不高也不低:“你们平日里反驳他们时不是都说琴川能有如今的一切,也有我们史家的努力吗?你们不是说,琴川也是我们史家的家吗?你们要是不管不顾离去,与你们不屑的北宫人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而且并不是所有北宫家的人都是他们那般,也有很多对我们史家很好的北宫家人,只是因为他们没能出现在这而已。”
“若是要离去,你们就离去吧,没人会阻拦你们。但是从此以后,史家与离去的人再无瓜葛!”
被一个女孩如此不留颜面痛斥,史家的人更加羞愧。
“杏语你这话说得,我们什么也没有说马上就走啊。驰原城有我们的家,还有我们的亲朋,不到绝境,我们定然不会放弃驰原。”
“家主得势之后,冷向卉前来投奔,我们也给了她足够的礼遇,想不到在需要她的时候,竟然会第一个逃离。”
“不说他们了,家主,我们该怎么办?我听说常山的先锋军已到达石头镇,若不是下起了小雨,道路泥泞不堪,他们现在可能距离驰原只有数十里了。”
“我们只有五万人,守卫偌大的驰原城,实在是捉襟见肘啊!”
“其中三万人还是临时征调的驰原城百姓,待常山军攻城,他们从未经历过战争的人恐怕难以发挥大的作用,难啊!”
“不必惊慌,我们只需要在西门和北门便可,至于其他两个城门,若是城外出现常山军,会有人给我们传信,我们只需要派遣各一千士卒守着就行。”
“可万一传信的人死了怎么办?!”
“我已经命人在东南西北四个城门旁边堆积了庞大的木堆,只要某个方向有常山军,只需要点燃,其他三个城门看到赶过去就行。”
因为史家毕竟是属于外来家族,他们这些年管辖的都是钱财方面。
没有孩子进入军营,也没有让年轻一代修习战策。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向北宫家表明他们没有其他心思。
可如今——
“杏语,你是怎么知道这个计谋的?”
“你平日里是不是偷偷习读了兵书?”
史杏语只是摇头,转身往外走。
“父亲,我先去看看。”
待史杏语消失,众人又都看向史思恩。
“我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过我确定杏语没有修习过兵书。这件事有时间再深究,此时关于传递消息的事已经解决,接下来是守卫各个城门的守将!”
史家的人神情凛然,屏住呼吸。
“你们中有谁想去守卫哪个城门吗?”
二十余人先是一静,继而好几个人同时大喊:“家主,我愿意守卫南门!”
“家主,我愿意守卫东门!”
其他没来记得喊话的人,有一半人在回过神来后,都是满脸的可惜。
史思恩看着从一开始就没有说过话的几个年轻人。
“飞章、飞文,你们几个呢?”
几个年轻男子相视一眼,从位置起身对着史思恩下跪。
“我等愿意誓死守护驰原城!”
座位上有一些年老的人脸上闪过怒气,接着又是无奈。
“好!”
......
裘梓彤掀开遮盖整个身体的衣服一角:“师傅,还有多久才能到啊?”
秋天的雨和风其实都不怎么冷,但要是风雨交加,那就是彻骨的寒冷。
如果再在这风雨里狂奔,就算是天下百姓里体质最好的一批人——将士,都大有可能生病。
所以自从昨夜下起小雨,杨风青一行人的速度就减慢,而且一慢再慢,如今几乎是以踏青的速度往前行进。
“还有十余里才出渝州地界。”
“啊!?连渝州的路都还没有走完啊!”
裘梓彤有些气馁,手臂无力落下。
杨风青看向身后,包括他在内,每个人皆是湿淋淋的。
有一半的将士嘴唇发青,不停颤抖。
“再坚持一会儿,出了渝州不久有一个小城,我们在小镇上休息一会儿。”
埋头前进,毫无生气的队伍传出一声声大叫:“是。”
因为州与州之间的大道都是尽量沿着原有城池而走,所以沿着大道前进的话,每两个州交界的地方两端不远,都会有一座城池。
之前杨风青他们经过了渝州的城池,越过用来做两州交界的山谷再前行二十余里,见到了琴川的第一个城池——和张城。
往常只有十万人左右的和张城,今日人潮拥挤,车马相连。
他们前进的方向有两个,一个是渝州,另一个则是临河。
为什么琴川的百姓要从这往临河走,因为从这里一直往西走,直至进入临河州都不需要渡过岷淄江。
岷淄江自镇迁坝开始,河道往西拐,脱离了琴川,进入临河。
若将琴川的地图立起来,镇迁坝在和张城的西北方。
见着将士,城里的百姓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情绪。
杨风青正求之不得,直奔城主府。
和张城城主名为北宫野望,年纪五十余岁,不过杨风青并没有印象。
显然他也没能认出杨风青,只是有些奇怪地看了几眼杨风青的眼睛。
不过就算没有认出杨风青,他对杨风青一行人还是很客气,杨风青所需要的东西他都毫无条件地答应,而且给杨风青他们安排了一个宽敞的院子。
北宫野望走后,杨风青对湿漉漉的邵成豪以及十余名侍卫摆摆手。
“你们都赶紧回自己院子煮热水洗澡,若邵叔和充叔有消息,就立即找我。”
“是。”
杨风青倒不用亲自烧水,能做一城之主,就算城池再小,眼力劲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杨风青走进房间,中央一个木桶飘出雾气。
两旁各站有一个丫鬟,身着的衣服很宽松,朦胧的雾气遮盖不住她们俊俏的容颜和白嫩的肌肤,反而给她们增添了些美感。
“拜见公子——”
杨风青暗自对聪明过了头的北宫野望无语,毫不犹豫摆手。
“你们都出去。”
两个丫鬟明显有些错愕,不过还是乖巧点头。
“是。”
她们走到杨风青身前不远时,都悄悄抬头瞄了眼杨风青,脚步不约而同减慢。
杨风青拉着的裘梓彤之前一直安静不说话,此时突然冒出来,站到杨风青身前。
“师傅,我要洗澡。你给我洗,就像之前那样。”
杨风青抬手拦住两个丫鬟:“等下,你们给梓彤洗澡。”
“是。”
没有理会裘梓彤的不满,杨风青进入卧室。
床上也有好几套干净的衣服,杨风青迅速换上。
打开窗,院子外的竹子上挂满了水珠,屋檐下响着惹人心烦的滴答滴答声。
“唉——按照这速度,还需要一日才能赶到驰原,希望一切都好。”
“那日真是急昏了头,竟然没有询问邵叔和充叔从那会先去哪儿。没等到他们的来信,就离开了杨城。此时也不知道他们到了哪,若是他们在驰原城就好了。”
“外祖母还没有发丧,唉——”
......
临河,又是每日必有的上朝时间。
马如意站在百官之间,正朝鹰雪梅说着。
“皇上,黄赫煊一事千真万确,若有意外,微臣愿意了结自己的性命,散尽微薄的家财以慰藉因微臣之进谏而战死的士卒!”
鹰雪梅轻轻敲击扶手,扫视百官:“众位爱卿有何要说的吗?”
所有官员都低头,鹰雪梅若有所思点点头。
“既然如此,那便兵出辽东!传旨——”
......
鹰雪梅往寝宫慢慢走去,她的身后还有一个人,一个老人。
顾铁房此时正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他不知道鹰雪梅知道不知道顾旭章跟随杨风青一事。
他只知道,鹰雪梅如今要置杨风青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