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岳江山深处,有花开酴醾也有万丈红尘,此生总愧疚给予湘华的爱太少,世清与默儿都曾是湘华最好的姐妹,回过头看,待世清与默儿好,兴许更多不过是希望从她们身上寻得湘华往日的影子罢了。
可如今世清背叛了自己,这世界上能寻得湘华影子的机会只怕更少。
人生若只如初见那该多好,那时候湘华还在,默儿还很单纯,世清也还很爱笑。
红尘如梦,沧海桑田,再回首时,一切都已不是最初的模样。
皇宫里头共有六位公主,其中适龄婚配的公主却只有永阳一人,念及与世清多年的夫妻情分不处死永阳,而只罚她去清灵寺为其母亲世清忏悔一生一世,永阳这一被逐,宫里便再无合适的和亲公主人选。
皇帝深深哀叹一声后闭上了双眼,沉思良久,心道:南岳第一美人风沅芷被自己罚去审刑院当侍女三年,如若此刻将她召回,再将她送去和亲,此举亦未尝不可。
安华很快便听闻了皇帝打算将风沅芷送去西厉和亲的消息,风沅芷自那晚被梁渊与百里染霜带走后,便一直留在荣亲王府,这和亲的消息很快也传进了荣亲王梁渊的耳中。
妹妹安月涟听闻和亲消息,心中自知哥哥安华对风沅芷的情意,知晓他断然不会让风沅芷前去西厉和亲,思忖良久后,便决定自告奋勇代替前去。
可远嫁他乡,此生他乡何聚?
拿出哥哥安华送自己的流苏,看着手中流苏在阳光下舞动,透过那耀眼的斑驳似乎隐约透出哥哥往日里与自己相处的那段美好的时光,流苏一次飘摇,便勾起了一段记忆。
安月涟独自进了皇宫见皇帝,请求皇帝给她一个机会,让她代替风沅芷或是公主前去西厉和亲。
安月涟虽算不上倾国倾城的绝色美人,却也颇有几分姿色,皇帝倒也是颇为欣赏她的这份自告奋勇的勇气。
光华殿中,只有皇帝与安月涟两人。
皇帝微蹙眉头,沉声问道:“安月涟,你当真要冒这风险前去西厉和亲?”
安月涟回答道:“是,皇上,臣女请求皇上准许臣女前去和亲。”
皇帝闻言,沉默了良久才缓缓开口问道:“永阳因滴血认亲,被查出她不是朕的亲生女儿而被拒前去和亲之事,你可曾听闻?”
安月涟点点头:“回皇上的话,臣女已听闻。”
“安月涟,你也不是朕的女儿,所以你能代替的只有风沅芷,风沅芷虽自小便鲜少离开庆州,见过她的人也是甚少,但终究还是以南岳第一美人享誉全南岳,你虽也是长相出众,却到底还是担不起南岳第一美人这个名头。”
安月涟早已是有备而来,毫不犹豫地说道:“皇上,臣女有办法既可让自己顺利嫁过去,又可不以南岳第一美人的身份。”
皇帝心感意外,挑了挑眉:“哦?你且说来听听。”
安月涟沉默一瞬,道:“臣女请求皇上准许臣女以公主的身份出嫁,宫中的清绥公主正处豆蔻年华,年纪尚小不宜远嫁,但西厉从不知清绥公主现下年方几许,所以臣女请求皇上让臣女以清绥公主的身份前去西厉和亲,为避免西厉使者明日再度怀疑臣女并非真公主,臣女提议,让清绥公主以正感染风寒、身子不适为由蒙上面纱,再以南岳女子出嫁前礼仪习俗为由再隔一层红纱出场,如若西厉使者要求验证公主身份,便让他就此隔纱验血,如此一来,西厉使者既认不清清绥公主的模样,臣女亦可顺利代替清绥公主远嫁西厉。”
话音落下,皇帝思忖良久,才开口说道:“你这想法倒也不错,不过朕想知道,西厉对你而言兴许不是一个好地方,你却为何如此想去和亲。”
安月涟回答:“为南岳做力所能及之事,是臣女作为南岳朝廷之臣的女儿的一份责任,也是臣女此生的荣幸。”
皇帝缓缓说道:“可朕觉得,你这口中的答案,只回答了心中答案的一半。”
皇帝自安月涟刚进宫来,开口请求让自己去和亲之时,便已猜到她此番前来的原因。京都安尚书府有两兄妹感情向来甚好,上回安华为了风沅芷而进宫一事中,皇帝便已将安华对风沅芷的心思全都看在了眼里,如今安月涟前来,定是为了她的哥哥安华。
安月涟对于皇帝这句话,思忖再三不知该如何回答。哥哥安华断然不会让风沅芷远嫁西厉,如若皇帝下了旨,此事便再也无法回头,只怕哥哥会无法接受,非但会为此作出错事,说不准此生都会在心里留下不可遗忘的终生遗憾。
哥很好,妹妹要护着。除了自己代嫁,兴许已没有了更好的办法。
皇帝没打算让她回答,接着问道:“安月涟,你可还记得,朕曾经给你赐过婚。”
安月涟回答道:“回皇上的话,臣女都记得。”
“朕知道八皇子与你并无任何情意,贵妃是八皇子的母妃,她曾向朕提议,等你与八皇子培养了感情,两人再完婚,所以这婚事才一直耽搁着。你跟朕说说,近期你可曾与八皇子见过面?”
“回皇上,不曾。”
“从前的太子曾经与八皇子一同来找朕退婚,朕没答应太子,并因此废了他的太子之位,贬为润郡王,逐出京都十年,八皇子见太子被惩处得如此严厉,便也没坚持求朕退婚。如今你主动提出要代替公主前去西厉和亲,是为南岳献力,朕便取消你与八皇子的婚约,让你以清绥公主的身份,嫁去西厉。”
安月涟闻言,连忙叩首:“臣女叩谢皇上。”
安月涟抬起头来,再道:“皇上,臣女有一心愿,恳请皇上准许。”
“你有何心愿?”
“臣女这一远嫁,此生便再难回南岳,爹娘让臣女心中难舍,可让臣女最舍不得离开的便是臣女的哥哥安华,所以恳求皇上让臣女在南岳再多留几日陪陪臣女的哥哥,而且切勿让我哥知晓臣女要赴西厉和亲一事。”
皇帝思忖片刻,道:“好,既如此,朕便准许你。”
翌日,西厉使者再度进宫,皇帝按安月涟的提议,让清绥公主以感染了风寒而身子不爽为由,脸上蒙上了一层面纱,再隔了一层红薄纱屏风才莲步走出来,西厉使者隔着这两层纱,看不清清绥公主的模样。
西厉使者疑惑不解地问道:“皇帝,你为何不让清绥公主出来露脸?”
皇帝淡淡回答道:“清绥公主近日感染了风寒,不可受凉,南岳也有南岳的嫁娶礼仪习俗,女子正待出嫁前大多需如此,何况她还是朕的女儿。”
“那昨日又为何让永阳公主露脸?”
“朕并未事先通知她要出嫁。”
西厉使者接着道:“那皇帝可否再让我亲眼见证一遍,她是不是真公主。”
西厉话音一落,康太监又是把一碗水端了上来,为防有人往这水里动了手脚,西厉使者还特地拿出一根针细细测了一遍。
认亲结果出来,两滴血融为一体,西厉使者方才蹙起的眉头舒展开来,相信了这清绥公主便是皇帝的亲生女儿。
皇帝缓缓说道:“清绥公主近些日子身子不爽,还需再休养几日,等养好了身子再去与西厉君主成婚。”
西厉使者心想君主断然不会接受一个正处于感染风寒阶段的公主就此嫁过去,反正嫁过来西厉便是清绥公主的一生,此事也不必过于着急,便应下了皇帝的要求,开口说道:“皇帝,五日之后我会带上浩浩荡荡的队伍前来皇宫大门口,将你南岳的清绥公主风风光光地迎接回我西厉。”
安月涟离开皇宫后,便去了一趟审刑院找哥哥安华。
一如既往地挽起了安华的手臂,微笑着让安华陪着自己再去一趟落尘河畔赏景。
落尘河流,河畔。
夏花绚烂,天空静美,两人静立河畔,水中的倒影清新如昨,浅浅的日光下,一阵微风淡淡吹来,清澈的河面上荡起了层层涟漪。
安月涟拉起了安华的手臂,侧着头看向安华,微笑着问道:“哥,你可还记得我们小的时候,你曾多次偷偷带着涟涟出府,来这落尘河畔看风景?”
安华笑了笑,道:“当然记得,不仅小时候,我从青冥山归来后,也曾与你一同来过此处。”
安月涟浅浅笑了笑,指着远处似乎正隔着薄薄一层水汽的朦胧白石马,说道:“哥,涟涟还记得,十一年前涟涟曾经问过你,那白石马为何如此像一匹真马却只是一块冰冷的石头,你那时候和我说,等你知道了就会告诉我,可你至今都还没告诉我。”
安华笑道:“南岳雕刻技术从未如此成熟,哥是真真不知道,哥答应你,日后一定再好好探查那白石马到底是何来历。”
“哥,传说中这落尘河畔乃是神仙上下凡之地,你说这白石马会不会是某位神仙造出来的?”
安华思忖一瞬:“有这个可能。”
“哥,传说这京都的落尘河畔是如何的仙气缭绕,甚多神仙曾出现在此地,连人人敬仰的安湛神君三千多年前也是在此处飞升,可是涟涟来这里许多次,却从未见过这河畔有过任何神仙,你说那白石马会不会是一个神仙石化变成的?”
安华勾了勾唇,弯起食指刮了刮安月涟的鼻梁,咧嘴笑道:“涟涟,你在想些什么呢?”
安月涟低下头去,也咧嘴笑了起来。
两人一如往常地在河畔肩并肩坐下,安月涟看了看远处的景色,又转过头看向了安华,再把头靠在安华的肩膀上,说道:“涟涟还记得十一年前你偷偷带我来此处赏景时,爹娘派遣了一群仆人到此地寻找我们,你那时候还故意拉着涟涟走了和他们相反的方向回府,那时我们路过三里街,你还给涟涟买了糖葫芦。”
安华挑了挑眉:“是啊,那个时候,咱俩还碰见了欺负你的小王八梁漓来着。”
安月涟扑哧一笑:“哥,那时你殴打梁漓,竟然打得他起不来床。”
“他欺负涟涟,就是不对。”
“哥,那卖糖葫芦的老爷爷,如今还在三里街卖着糖葫芦。”
安华挑了挑眉:“涟涟,你上回不是说那老头子是骗子吗?”
安月涟笑了笑:“哥,不管他是不是骗子,你还愿意带涟涟去吃糖葫芦不?”
“当然愿意!”
话落,安华便与安月涟一同走回了三里街。
“卖糖葫芦咧,卖糖葫芦咧!”
远远便听见了老头子的吆喝声。
两人走到老头子跟前,那老头子还是一如既往地说道:“这位公子可真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我还记得,你十年前曾经来过我这儿买糖葫芦,没想到十年过去后,你都长了这么高这么大,还如此俊美绝伦!”
安月涟再次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安华买下一串糖葫芦,递给了安月涟。
安月涟远嫁前的五天里都留在安华的身边,与安华一同回安尚书府,时常提起当年和他在一起捉蝴蝶、偷跑出府看风景,还有他准备去青冥山和从青冥山回来之后的事情,每日也都多做了一道安华平时里最喜欢吃的菜——炖生敲。
安华察觉到安月涟与往日不同寻常,便问她怎么了,安月涟却只是笑着说是因为哥哥离开安府许久,有些想念他了。
五天的时间很快便过去,出嫁前一天夜晚,安月涟月下独自看着月色渐渐零落,一拨琴弦,顷刻间,漆黑的眸中闪过点点波光,睫羽轻颤,眼中一滴热泪便流到了腮边。
远嫁他乡,他乡何聚?
骤然风起,记忆更迭。
夜色褪去,再睁眼时已是清晨,安月涟瞒着安华进了皇宫,穿上了华贵美丽的红色嫁衣,凤冠霞帔,莲步轻移走上了西厉派来的浩浩荡荡队伍中的迎亲马车。
一朝远嫁,从此便是清绥公主。
安月涟临走前,拨开了马车车窗帘子,恋恋不舍地看了这京都最后一眼,满地灿烂娇艳的繁花映入眼帘,一行热泪流至腮边,心道:哥,涟涟此生,还能再见到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