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风起暂时控制住了自己的真气,夜里被送到宁府中的鹣鲽院居住。虽然他厌恶这个地方,但身上的伤未全好,尚需石家四兄弟的帮助,所以只能勉强住了下来。
萧月听说他在宁府住下来,一开始很开心,想着以后能在府中常常与他见面,然后多多交流。可听宁王说他这次因祸得福,养好身子后,武功将会更进一层,又开始无比忧愁。
愁的是,与他决战的那天,她怕连他的一招都接不下来。本来自己的武功便不如他,若连他的一招都接不过,岂不是死的太快太没面子。
或许能以自己的智谋打败他,然后他突然想通,便不想杀她了,又或者让她与他多比划几招,不至于死得太惨。说到底,她是个很怕死的一个人,与他许下决战,原本只是权宜之计。
可当初,她与他说的是,不是你死就是我死,实在是太绝对了。她想了几种自己可能的死法,毒死、淹死、老死、病死……种种都比不上为宁府所有人而死来得英勇有意义,为父而死,还显得她很孝顺,这说明当时和赵风起许下决战,不失为明智的决定。想通后,她觉得就算死在赵风起的剑下也没什么。
当天夜里,顾源来给她治额上的伤,说用了他的药,绝对不会留下伤疤。
离开前,顾源问她:“头痛吗?”
除了额上有点痛,身上都很好,她立即摇头:“不痛,怎么了?”
顾源暗松了口气,摇了摇头:“不痛便好。”说完,将写好的药方交给香草,嘱咐香草按时煎药。
萧月猜不透他话中之意,想问一问他,顾源却已经大步迈了出去。她看外头天色已晚,也不好再留他。
翌日清晨,她早早地起床练剑。
她可不想最后自己连赵风起的一招也接不过,人活一世,可以重于泰山,也可轻如鸿毛,就算是死,也要死得有骨气些。
此时的花园中,只有梅树和茶树开得最艳,红梅丛中,她舞剑如风,挥得一地红梅飞扬。
她的剑术没有赵风起的凌厉,速度也不及他,只想凭借这几日的练习,能在速度上跟上他,可她却连一片飞扬的红梅也追不上。
正想追上眼前刚刚飞落枝头的一片红梅,打算将它劈成两瓣。可红梅总与她作对,剑刚靠近,便被剑风一扫,偏了方向。
她急得团团转,这时,一柄寒剑出人意料地擦过她的发髻,直直将那片红梅钉在她眼前的一棵红梅树干上。她收回剑,惊魂未定地看向来人。
身后的玄衣青年未看她一眼,转身离去,偏冷的声音传入了萧月的耳中。
“凭你现在的剑术,连我一剑都接不过,我可不想所谓的对战是实力如此悬殊的一战。如此,我还不如将话收回。”话音渐渐远去。
萧月恨恨地跺了下脚,她也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实力可谓相差悬殊,就算再给她个十年,也未必能打过现在的他。虽然能肯定他不会收回说出的话,可她死后,谁又知道会生出什么变数。转身向他丢出的那柄剑走去,想将它拔落,奈何它牢牢地钉在树干上,纹丝不动。刚好看见端着药碗的香草走了过来,马上招呼她道:“香草,来,帮帮我,帮我将这把剑给□□。”
香草将手上的东西放于近处的石桌上,马上过来帮她。两人合力,费了一番功夫才将剑拔出,拔出后,那片红梅被风一吹,飞散在空中,融入了万千花瓣中。
香草问:“小姐,这是谁扔的剑?”
萧月风轻云淡道:“一个仇人。”如今,这才是形容他们俩关系的最好用词。
香草看出她心情不好,不再说话。
萧月拿起桌边的药,本打算一口饮尽,却没想到这药这么苦,苦得她立即将药给吐了,嘟囔了句:“顾源竟然给我开了这么苦的药!”
香草道:“良药苦口,这真怪不得顾堂主,奴婢知道小姐怕苦,所以在药中放了很多蜂蜜。”
萧月见她将自己的心性摸得这样透彻,着实不容易。她虽然从小怕苦,却根本不是那么挑三拣四的人。又喝了口,这回没有再吐,喝完后道:“你派个机灵可靠的人帮我看着鹣鲽院里的那位,若有任何动静都需向我禀告。”
香草回答:“是,小姐。”
又过了几日,萧月竟再也没在宁府见过赵风起,心情略有些失落。
据香草安排在鹣鲽院里的侍从丁栋禀告,赵风起在鹣鲽院几乎都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夜里时常会坐到房顶上吹笛,不吹笛时,就对着天上的月亮发呆。
丁栋抱怨说,这人是不是个夜猫子,怎么作息和人家不同呢?要不是他吹的笛声很动听,还有助于睡眠,否则府中谁受得了。
萧月明白他为何会如此,曾经,她还是赵月明,常常对他夸张的说,她是天上的月亮化成的,所以她是月之女神,见到明月,就是见到她,有一天她不在了,就是跑到月亮上去了。这当然是开玩笑的说辞,怎么说都不为过。赵风起从未将它当真,听她胡扯,总像听笑话般的不置可否的笑一笑。
赵风起是为月明的死而走火入魔,他看着月,是在想她吗?她曾经想过要告诉他她的真实身份,可惜现在他们是仇人,她如何能告诉他,就怕他到时会崩溃。当知道自己的爹是杀害赵风起家人的凶手时,连她也受不了,更何况他。他能接受自己养大的妹妹其实是他杀父仇人的女儿吗?他会为了她放弃报仇吗?萧月心里没底。
这几日,朝堂上弹劾宁王的奏折还是不断增多,宁王仍是被皇上拘禁着,但皇上始终都没有给宁王定下一个明确的罪名来。萧月想,这应该是赵风起的杰作,当日,他一定从宰相府中盗得了一样重要的东西,若能将这样东西弄到自己手上,爹爹定不会再被囚禁。
为了爹爹,萧月跑了一趟鹣鲽院。经过湖心亭时,遇到了身穿白衣犹如仙娥般不食人间烟火的萧锦。萧锦此时独自靠着亭边的栏杆喂鱼。湖心亭,顾名思义,是湖中心的一个亭子,两边被架在湖上的石栈连接。
萧锦看了她一眼,语气淡淡道:“跑得这么急,做什么呢?”
萧月一直知道自己的这位姐姐性格恬淡,行事作风都比她冷静得体很多,人又生得极美,她一向很钦佩她,凑到她身边道:“我去找一个人。”
萧锦看她凑过来,眼神露出一丝蔑视和厌恶,却立马掩饰过去。她依旧不紧不慢地拿捣碎的馒头渣子喂鱼,冷淡地说道:“就算是去找人,也不要如此风风火火,在家还好,在外让人见了岂不是笑我们宁府没有家教。”
萧月被训斥,低头道:“锦姐姐说的是,妹妹以后会注意的。”
萧锦拍尽手中的碎末子:“说的好听,但别忘了,你还需拿出实际行动来。爹近日给你安排了几场相亲,到时你别砸了场子便好。”
萧月震惊:“相亲?”
“怎么了?你以为爹被皇上禁闭,就等于官位不保了么。人言虽可畏,但我肯定,这场朝堂风波不会持续太久。那些官员想和爹打好关系都来不及,肯定会替爹爹说好话的。”见萧月还怔着,又道,“对了,爹说他一人下棋烹茶有些闷,让我去陪他。你既然要去找人,我便不打扰你了。”
萧月回过神,嗯了声,拜别她后,向鹣鲽院走去。路上一直想着心事,她怎么也没想到爹竟还为她安排了几场相亲,她可还没想要嫁人呢,不行不行,到时不砸场子肯定不成,砸了也不成,看来砸场子也是门学问。
想着,竟已到了鹣鲽院。因是下午,天色清明,院子一览无余,问了打扫的侍从才搞清楚他的房间。她扣了扣房门,想着该说什么,可还没想到,房门已被打开。
站在门边的玄衣青年,脸色已好了很多,头发乌黑柔顺,唯有一双好看的凤目中带着些许疲惫。
他淡淡地问:“有事吗?”
她想了想,不知如何开口。他见她不说话,就要关门,她立马抓住门沿,说道:“我想跟你要一样东西。”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问:“什么?”
她努了努嘴,有些为难,但还是说了出口:“既然你已经答应与我决战,答应如此一来,就不找我爹爹报仇,那么你能不能将你从宰相府中盗来的东西交给我?”
他走进房内,背对她道:“给你不妥。”
“爹爹因它而被皇上禁闭,再这样下去,宁府所有人都会有危险。我希望你能将它给我,我不想宁府上下有事。”
他坐于桌边,翻看手中书籍,并未答她。她啪地一声将手盖住他正在看的书页,令他不得不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他冷淡道:“那东西,我到时会亲自交给你爹,现在请你离开。”
他既已下了逐客令,她也不好意思再赖着,向门外走了几步。
突然,他道:“等下,记得让你的那个小侍从别再监视我,他看到的只可能是我要他看到的。”
听完,萧月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她从未想过要将他占为己有,也没想过宁府真能关住他,她只想他能对自己好一点,因为她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这世间,她只爱过他一个人。可他不知道。他只是把她当妹妹,或许狼女有句话是对的。不是在他身边最久,他便会爱上她,很多时候,都是后者居上。
他们今生无法当亲人,更不可能当爱人,那么就只能当仇人!
赵大哥,你爱过我吗?
他就像飘动的风,时而温暖和煦,撩动人的心,时而冰冷刺骨,伤人彻底,是她就算粉身碎骨,也永远都抓不住的东西。
萧月几乎是哭着出了鹣鲽院,因记着曾经她作为他妹妹,他对她的好,心境更加悲凉。
小时候,她的第一匹马是赵风起选的,也是他教她如何骑马。她坐在小马的前头,赵风起抱着她,让她紧紧抓着马缰绳。就是在那时,她爱上了骑马的感觉,身后永远有最温暖的胸膛,让她跌倒了也不怕。那时的天很纯净,不染一丝杂质,草原上,旷野上,他们纵马奔驰,生命是那么自由,笑容是那么真实。
待她再大些,可以单独骑马,他们各骑一马,比赛谁骑得更快,谁的马技更好。他会的,她都想学,学得不好,差点将自己摔了,他都会及时地拉她一把。他很少会对她凶,多数事都会依着她,语气都是极温柔的。
武恒山开满桃花时,他教她练剑,教她轻功。每一个招式,都教得无比仔细。傍晚夕阳升起时,他带她去山头看晚霞。她会告诉他:“哥,你看,今夜的晚霞多美啊!”他浅浅一笑,对她带着宠溺的目光。他吹完一个曲子,她总鼓掌鼓得最为响亮,笑着道:“哥,真好听,我还想听。”他不会拒绝,直吹到她满足为止。
小时,她不会游泳,他带她去干净的河里学习。她不争气地浮不起来,蒙蛏笑她该减肥了。赵风起却从不笑话她,仔细地教她游泳的每个动作,每个关键点。她刚开始怕水,在水里的动作不对,蒙蛏笑她游得像狗扒。赵风起作为教的人,立马将蒙蛏教训了顿。看蒙蛏因口不择言而受训,她当时只想笑。他们在水里玩水,相互泼水,在那样的欢乐的场景下,她学会了如何泅水。清澈的水面,以及一颗颗被打散的水珠都倒映出他们欢笑的脸庞。
还有她第一次初潮,将赵风起吓了一跳,他们几个男人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赵风起以为是病,将她送到大夫那里,大夫向他们解释了番,方才弄明白。当年根本不知道害羞是什么东西,她觉得跟哥哥在一起,什么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往事一件件一桩桩,如浮光掠影般出现在脑际。她想不明白为何老天爷要这么对她,为何他们要成为仇人?哥,我好想回到从前,我们还可以回到从前吗,为什么我们要成为仇人呢,哥……
她看着紧闭的院门,失神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