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雨后初霁。
萧月昨日夜回宁府,睡到了翌日的巳时才起。
丫鬟香草给她备好了饭菜,她明明很饿,却什么也吃不下,心里始终惦记着昨夜赵大哥失约的事。
虽然她没有见到他,但心内并不怨他。毕竟一开始便是她一厢情愿,得了这苦果,怨不得人。想到这是他清醒的最后一天,她还是想回破庙找一找他。
能找到,说明他们有缘;无缘,再找也是徒然。
上次的黑衣人好像有办法救他,却说什么若她能劝服赵风起,他就会来找她,但这都第三天了,她连黑衣人是谁都不知道,显然是在耍她。
想着,不自觉地来到城外的破庙外,她不禁为庙外的景象吃了一惊。庙外竟然横躺了几具尸体,血迹染红这弹丸之地,她在尸体中找赵风起,无果,开始翻看这群死去的黑衣人的衣物,试图确认他们的身份,却也毫无收获。
看这情形,昨夜她离开后,这些人来了打算杀一个人,却反被那人杀了。可那人是谁呢?难道赵大哥回来过?她昨夜离开已是很迟,大概都快天明,他回来是做什么?
因昨夜的雨,地上留有很多脚印,想是来了一群人,但死的却只有几个人。他们来此既是带着目的,若没有突发状况发生,必不会无功而返,难道他们最终完成了任务,所以撤退了?
独自站在庙外,身后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萧月反应过来,立即转身,来人竟是她最为熟悉的李宣和蒙蛏。
李宣怒视着她,像看着一个恶魔般地盯着她。她从未见过他会有如此愤怒、仇视的表情。蒙蛏则是一副摸不着头脑愕然的表情。
蒙蛏性子急,率先开口:“咦,你不是上次出现在武恒山上的那个姑娘?”
萧月回答:“没错,我来此寻人。”
李宣压着怒火,对蒙蛏道:“阿蛏,她是宁王的女儿。”
蒙蛏大大的啊了声,李宣上前,不待她反应,点住了她的定身穴,将折扇架在她的脖子上。
萧月不解地问:“你做什么?”
李宣咬牙道:“你该知道我要做什么。”
萧月简直一头雾水,为何她是宁王的女儿,他就要抓她,难道这个身份这么讨人厌?
李宣将她放于一匹马上,抓着她向城内疾驰而去,折扇擦着脖子,一不小心就染上了血。
她哪敢乱动,一直僵着脖子到了宁府。
马还保持高速,李宣竟然抓着她突然从马上翻身而起,踏过外墙,飞向花园中的凉亭,见着地面,稳稳落地,动作一气呵成,潇洒连贯。
蒙蛏紧随其后。
萧月忘了自己的命还被李宣抓在手中,一点未怕还有点得意,他们“清风明月”果然厉害,皇宫拦不住,这高手如云的宁府也拦不住,今个儿竟一点都没惊动府外的守卫。
凉亭内,宁王独自对弈,看到来人气势汹汹,反倒淡定从容。
李宣质问:“风起是不是在你那里?你是不是抓了他?”
宁王淡淡道:“你来此兴冲冲地向本王要人,可是有什么凭证?”
李宣道:“你敢说城外的那群杀手不是你派出去的?”
城外的那群杀手,身上都带有赤焰标记,乃是他一手培养的死士。
萧月因不懂赤焰的含义,所以不知道。
宁王道:“是本王的人又如何,不是都被他杀了么。本王还没追究他,你竟还为他兴师问罪来了。你难道不知道,本王的这些手下虽然武功不错,但绝对不是他的对手。他若不自愿,本王的人怎么可能抓得住他。”
“你是说他自愿来见你?”
宁王不置可否:“本王不过随口说说,你若能拿出证据证明是本王抓了他,到时再来找本王。现在,你应该将本王的女儿放了,她什么都不知道,伤了她,对你对本王都没有好处。”
李宣仍将折扇架在她的脖子上,沉声道:“若你不放人,我也不会这么轻易地放了你女儿。”
宁王叹了口气,此时几个在园子里散步闲谈的人正好走了过来。其中四人是石家兄弟,还有一人也同李宣一样穿着月白长衫,模样和李宣有几分相似,却神情严肃。他看到李宣,露出惊诧的表情,道:“宣儿,你在这里做什么?”
说话的人是李宣的二叔,性格严谨,向来帮理不帮亲。李宣的父母亲死后,一直将李宣当作亲生儿子对待。
李宣也诧异:“二叔?”
宁王淡淡道:“李博,本王想你的这个侄子和本王一定有什么误会。本王的女儿现在在他的手上。”
李博看着李宣将折扇抵在萧月脖子上,大为震惊道:“宣儿你抓了郡主?还不快点放人,宁王对我们清水盟有恩,你不可这么无礼。”
李宣平时最听李二叔的话,所以无可奈何,只能将萧月给放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宁王竟早料到他会这样做,故请二叔来此压他。
说起清水盟与宁府的渊源,自然还属清水盟早与宁府交好。
宁王是朝堂上举足轻重的人物,清水盟与这样的人打好关系,自然对自身有利。这几年,他们仗着宁王,得了不少好处。李宣能这么容易地当上武林盟主,实际宁王也出了不少力。
李宣放下折扇,松开了萧月,压着愤怒道:“看来的确是误会,还请宁王息怒。”
宁王淡淡一笑:“本王没有生气。”转头对李博道:“到底是年轻人,血气方刚,行事还是鲁莽了些,作为武林盟主,他还有的学。”
李博道:“王爷说的是,草民日后定会严加教管。”
宁王摆了摆手:“其实当年的我们又何尝不是如此,岁月是最好的老师,时间会教会一个人如何做才最为稳妥,重情重义是好,但要懂得掌握分寸,否则自己先乱了阵脚,还如何对付敌人。这和本王当年行军打战,是一样的道理。”
李宣领悟,语气缓和道:“是,晚辈受教了。”语气虽和缓,但他肯定赵风起来了宁府,很有可能是赵风起自愿被抓,但风起如今记忆混乱,会不会是他将所有的事都忘了,宁王用假的记忆骗他来这里?
宁王到底要做什么,李宣猜不透,只感觉眼前的这个男人,看似文弱,笑容温和,心却如海底针,深不可测。
萧月从李宣的言语中,判断出宁王应该抓走了赵风起。可宁王为何抓他,她想不明白。
待李宣等人离开,萧月才开口:“爹,你是不是抓走了赵大哥?”
宁王道:“你信他,不信爹吗?”
萧月不知如何开口,李宣的为人,她很了解,他会这么说,定是有依据的,可这次会不会是因赵大哥出事,所以李大哥不能如平日般淡定,以致判断失误?对于父亲,她不该怀疑他,因为爹爹一直待她很好,总是惯着她,还给她最好的东西,最完整的父爱。
见她不语,宁王吩咐香草:“香草,去找仝师父,等会儿让他教郡主学琴。”
萧月讶异:“学琴?”
“你是本王的女儿,好歹是个皇亲国戚,不学琴棋书画,怎么能行?”
萧月抓了抓脑袋,从前赵大哥教育她虽严苛,但还会让她看自己爱看的书,不会强迫她。她从小最头痛的便是学琴,所以一直不肯学,可如今,身为郡主,她着实不能不学这些。
宁王又道:“本来好好的容貌,为何非要弄成这副模样。虽然身为本王的女儿,日后不可能嫁不出去,可让人见了,难免会有闲言碎语……”
一听“嫁人”一词,萧月立即打断道:“爹,我去学琴了,诸事日后再说。”说完,一溜烟地向自己房间跑去。
宁王柔声道:“跑慢点,别摔了。”
萧月走后,近侍冷无眉走到宁王身边,问:“王爷,原本您的打算是要杀了玉面公子,为何突然临时改了主意,不杀他而是将他关押了起来?”
宁王解释道:“首先,考虑到他明明可以利用月儿来威胁本王,这样做肯定比他现在的这个计划容易得多。可他没有利用月儿,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好男儿。还帮本王照顾了月儿十六年,本王身为月儿的父亲,杀了他,倒显得本王太过冷血了;其次,本王之前让云凉混入龟兹,当上王妃,命她蛊惑苏右殊,拉拢群臣,最后掌控大局,继而完成统一塞外的千秋大业,但这法子到底欠缺了妥当。但赵风起拥有龟兹老国王所赠的玉佩,苏右殊又将他当成亲兄弟看待,这情谊足以令两国建立友好关系。若他能为本王所用,也不枉牺牲了云凉。”
“若赵风起不肯与王爷合作呢?王爷还会不会杀他?”
“暂且不杀,视情况而定。”他抿了口茶,问:“他现在的情况如何?”
“还行,也很配合,并未打算逃离。”
宁王淡淡道:“他本就是来见本王的,又怎会逃?”
冷无眉叹了口气:“奴从未见过有人将要走火入魔时,还能如此淡定。从前奴的师姐……”当年,师姐修炼邪功,走火入魔,求师父救命,当时师姐痛苦地在地上打滚,头发半白不说,连身体都被摧残得不成样子,冷无眉永远也忘不了那惨痛的一幕。
宁王看向远方,不知在想什么,半晌,对不远处的石家四兄弟道:“你们随本王去地牢走一趟。”
石家四兄弟纷纷领命。
萧月回到房间,香草立即命人拿了把瑶琴上来放于一张红木几子前。
不久,乐师仝毓辉抱琴而入。他是位年长的师傅,年轻时被称为乐圣,对各种乐器都造诣颇深,尤其擅长弹琴,很多宫里的乐师都是他一手教出来的,至今还未有他教不好的学生。
但,萧月绝对是个例外。
半学半弹了两个多时辰,仝师傅听她弹琴,感觉就是活受罪,全程捂住耳朵,听到最后,直接跑到外面呕吐去了。她真真地做到了魔音绕梁三日而不绝,院中的人听了没一个不捂耳作呕的。
萧月将手从琴上移开,淡淡一笑:“香草,帮我好好照顾仝师傅,我看他好像不行了,你还是先送他回去休息吧!这么大的年纪,也不容易。”
香草苦着张脸,点头应是,亟亟出门而去。若非她是萧月的贴身丫鬟,怕也早像其他丫鬟般逃命似地跑出院子了。萧月看她半死不活地忍耐了两个多时辰,觉得做她的丫鬟着实不易,但谁让她是爹爹安插在她身边的人呢,明显是来监视她的。不将她支走,她又如何能做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