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主动给陈钱发了短信:“你下班后,直接去大剧院门口等我,今晚8点有《立秋》专场。”
“你什么时候想看话剧了,我知道这两天正在演那个立秋。可是那很贵的,有那钱,咱还不如吃了实惠。”电话那头陈钱回复。
“不用你掏钱,有人送了。”
“谁送的?”
“管那么多,反正你下了班去大剧院门口,不见不散。”
陈思一下班,就去大剧院门口等陈钱。七点十五分,陈钱终于出现在陈思的视线内。陈思满心欢喜地跑向他。
陈钱是陈思的男朋友。陈钱出生时,本不叫陈钱,他爷爷给他起名叫陈耳,这源于他爷爷,从小喜欢吹笛,又对聂耳崇拜的五体投地。所以希望他家的长孙,长大能象聂耳一样在音乐上有所造诣。
只是在陈钱周岁生日宴抓阄时,他一把就从铺着大红土布摆放着毛笔,字典,尺子,笛子,算盘和百元大钞的桌上,抓起钞票再也不撒手。直气得他爷爷叹气连连。一气之下,发了话,这么见钱眼开,改名叫陈钱得了。
原本陈钱父母也只当老爷子是气头上说说,哪成想,他真跑到公安局户籍处,给户籍警塞了条烟,改成了陈钱。为了改名的这事,陈钱爸妈,和老爷子半年都没说话。改都改了,准不能再改回去吧。毕竟公安局也不是他们家开的,想怎样就怎样。名字俗是俗了点,但贱名好养活。
陈钱的父母和陈思的父母,原来都是市制药厂的职工,他们都住在制药厂分的同一栋集资福利房里。原本制药厂也是T市属一属二的好单位,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要进去。
到了九十年代,在国企改制的大浪潮里,风光一时的制药厂,在国家自负盈亏的政策里,终于资不抵债,宣告破产。
陈思并不晓得为什么有着几万职工,在T市首屈一指的制药厂会一夜之间倒闭,但是她年幼的记忆里,总记得父亲和邻居叔叔们会扛着一袋又一袋大块的盐,还有很多大瓶大瓶的葡萄糖液体偷偷放回家,自己家吃不完,就送给乡下的亲戚。
那时侯的T市,夏天除了雪糕外还没有什么冷饮,而整瓶的葡萄糖,甜甜的,陈思每次都能把一大瓶喝完。直大长大了,陈思才知晓,原来葡萄糖不是什么饮料,是用来输液用的。
读中学时,课文里有一篇文章,这样写道: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硕鼠硕鼠,无食我麦!三岁贯女,莫我肯德。逝将去女,适彼乐国。乐国乐国,爰得我直?
硕鼠硕鼠,无食我苗!三岁贯女,莫我肯劳。逝将去女,适彼乐郊。乐郊乐郊,谁之永号?
后来陈思想,几万人的工厂,就产生了几万只硕鼠,不倒闭那才叫不正常。
制药厂的职工,来自天南海北,陈钱的太爷爷是解放前从山东逃难来的,而陈思家从哪一代就在此地已无从考证。所以陈思和陈钱虽说是同姓,但不同宗。
他们俩人小学初中都同班,也算青梅竹马,住得又极近,时间长了也就自然而然地交往并确立了恋爱关系。
面对自己的大学生男友,陈思心里一直是自卑的,因为陈思没有进过大学,事实上陈思连高中都没有念完。
不是她不想念,实在是家里拿不出钱了。陈思的父亲最初在下岗后找了一份给私人雇主开大车的工作,虽说是临时工,可工资也不算少,一家五口生活过得还不错。
可偏巧一次出车时,遇上下雨走山路,车翻到了沟里,司机当场死亡,坐在副驾的陈思的父亲虽说侥幸捡了条命,却伤了腰椎,再也开不了车,甚至提个十来斤的东西,一不小心都能在床上躺半个月。
陈思的母亲张玉英,之前在制药厂只是车间里给药瓶贴标签收的车间工人,自下岗后就一直在家带孩子做家务,家里老爷们成了半个废人,无奈在街道领导的照顾下找了个打扫卫生的活计,工资只有几百块,勉强能够糊口。
对这个她们这样的家庭来说,养一个孩子都不容易,何况是三个。当张玉英在父亲出车祸不久时,郑重其事地对她说,“陈思,妈本来是想供你们三个都念大学的,可是咱家现在这情况,看来是不行了。总得有一个人来牺牲,你是老大,所以妈只能牺牲你……”
陈思唯有红着眼眶点点头。
因为学历低,年龄小,陈思开始在饭店当迎宾,后来才在朋友的介绍下来到T市唯一的一家连锁超市找了个理货员的工作。由最初的理货,到收银,到组长做到了如今的店长。这一干就是十年。陈思也通过自己的努力,通过自考获得了大专文凭。
陈钱接过陈思手中的票,看了看,皱着眉头问道:“三百五一张,还真是奢侈。陈思,送你这票的是男的吧?他是不是对你有什么企图?”
“瞎说什么呐,就是唱戏的一个老师,人家孙子都六岁了。”
“老话讲得好,戏子无情,婊子无义。你可别落了人家的圈套,要知道老牛最喜欢吃嫩草了。”
“陈钱,你怎么这样,姜老师人品好着呢。”在陈思的心里,姜老师是位值得尊敬的老艺术家,此刻被陈钱形容得这样龌蹉,心下很是不快,只是因着自己的生日,她不想和陈钱生气,于是拉着陈钱的胳膊“离开演还早着呢,咱们先去地下餐厅吃点饭吧。”
谁料陈钱却拉着陈思往售票大厅走去,陈思有些疑惑。
“咱去售票厅干嘛?”
“等下你就明白了。”
售票厅里,正有几对情侣模样的人在买票。
陈钱拉了拉排在后面的一位年轻男子道:“帅哥,你是要看立秋吗?”男子点点头。
“我有两张,五百卖你。”
男子接过瞅瞅,“一口价,四百。”
“好,成交。”于是姜老师送陈思的两张票,马上变成了陈钱手里的四张百元大钞。
陈思气得跑出售票大厅。
陈钱追着跑出来。
“陈思,别生气。那话剧有啥好看的,那种高雅艺术也不是咱们这种俗人能够欣赏的。你看看,咱这凭空就赚了四百。你应该高兴,你未来的老公,是个极具商业头脑的有为青年。”
“咱怎么就看不懂了。改天姜老师要问我,这立秋演得啥,我怎么和他说。难道我要告诉他,我把他送的票,倒手卖了?”
“这还不好说?如果他真问起来,你就回答他,真是演得太好了。”
“可,可,今天是我生日,我从来都没进过什么大剧院,也从来没看过什么话剧。”陈思一时觉得委屈万分。
“看场话剧,算什么,等咱将来有了钱,我给你包场。这T市的剧院算什么,咱将来去国家大剧院。你想看多少场都成。”
“我不要什么将来。我就只想在生日这天看一场话剧。”
陈思难过地掉下了眼泪。
可是陈钱依然没有答应陈思的请求。
两人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