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震声今日的心情好得分外灿烂,晚饭的时候竞芳主动给他夹菜端汤的,这可是从来没过的事情,以往只有他往竞芳碗里夹菜的份,竞芳还总是挑挑捡捡嫌他这个夹得多了、那个她不爱吃的,今日的作风可是完全不同,那副孝顺劲儿闹得他眼里都闪出了几滴清泪,接过竞芳端来的鸡汤道:“我这掌上明珠是换了个人吗?我都快有些不认识了哩?”
“父亲,瞧您说的,我还不是我,哪里有什么不同?”
徐震声柔声道:“今日是大有不同了,你是不知,你姆妈怀着你的时候,常常同我说,若是个男孩随我一般有男子气概倒也无妨,若是个姑娘可不能弄得跟个假小子似的,成日的喊打喊杀,必定要教得她斯斯文文、大气端庄的才好,你也知道父亲是个粗人,虽说心里想着要按你姆妈的意思来,却总也做不到,只会一味的娇着你、纵着你,今日你这番举动,我是既意外又欣慰啊,想来,老天也算待我不薄了,给了我个这么好的姑娘。”
徐竞芳撒着娇道:“哎呀,父亲,您扯远了,不就是给您盛了碗汤夹了几口菜嘛,倒引得您说这么些话,我不过是新近结识了个朋友,大约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见他们一家子都是温文尔雅的,想必是这些日子受了他们的熏陶吧?”
徐震声听了忙道:“好好好,这样上品的朋友,实在是应该多交上她几个,我也知道,现在的年轻人都爱讲究个文明,早不似你父亲当年,壮着个胆子、使把子蛮劲就能吃得开的,况且你是个女孩子,有这样的朋友在身边傍着我也放心些”说着仰头把碗里的鸡汤一饮而尽咂吧着嘴接着道:“你的朋友呢,自然也就是我的朋友了,打今日起,她若是在这豫章地界上有什么吃不开的事,尽管来找我!”
竞芳眨巴眨巴眼睛,踌躇了一会儿道:“您说这话可当真?要说事情呢,还真是有一桩,您若是肯出手那是最好不过的。”
徐震声假意将脸一沉道:“我几时糊弄过你,说吧,是场什么事?”
竞芳捋了捋思绪道:“按说这事情不该我管,我实在是看不得那些仗势欺人的大老爷们,跟个姑娘家过不去,算什么能耐?”
“瞧你,事情还没说,倒先发了一通牢骚,什么事叫你恼成这样,咱们就事论事先啊!”
竞芳道:“我那朋友是个葆灵的女学生,学识样貌都是极好的,正因如此被个叫潘复恺的副官给惦记上了,也不知那姓潘的安的哪门子心思,将她引荐给了那个郭千帆,那郭千帆哪里是个东西?见过我朋友之后便垂涎不已、百般纠缠的,如今都没法安心去上学了,整日的躲着他,这事闹得她双亲也是忧心忡忡的,又没个好对策,可不是烦心事吗?父亲,您也是个有姑娘的人,若是换做是我叫人给欺负了……”
不待竞芳说完,徐震声便将手里的碗重重往桌上一掷道:“谁敢欺负你,看我不亲手扒了他层皮去!只是,竞芳啊,她同你是两码事,这郭千帆到底是国军的人,虽说我现下在军界也还吃得开,却也犯不上为了这事去开罪他郭千帆。”
竞芳听了满脸的不悦,撅着嘴道:“说到底,您就是不肯帮喽,算了,合该我这人没得朋友可交,要么是惧着你不敢同我交朋友的,要么交上了也是些不能学好的,难得有这么个可心的,我总要关照她一些不是,要不是她,我可就快要闷死了,连鲁玉琴都不要理我,天天就知道陪着他男朋友,我若要交男朋友定要交个比她那个还要好上几倍的,回头好好气气她,哼!您不帮忙,我自个想办法去,到时候捅出篓子了,您别怪我给你惹了麻烦就是!”
竞芳说罢气呼呼的起身要回房去,徐震声一把按住她道:“瞧你,莫要生气,只要能叫你高兴,豁出我这张老脸又何妨?我绝不叫你在朋友面前的失了脸面就是,就是天塌下来,也有我这老家伙给你顶着,这事啊,就交给我了,不许生气,听见没?”
竞芳这才眉眼俱笑地挽了徐震声的胳膊道:“我就说我父亲是个仗义之人,不会坐视不理的,我呢,也不叫您太为难了,对策我都给您想好了,您就同那郭千帆说,谌水蓝是我的拜把子姐妹又认了您做干爹的,叫他赏个薄面,您再从窑子里挑个把个好的窑姐儿给他送去,如此一来,他也该知足了,您瞧这样办可好?”
见父亲默许了,她难掩兴奋之情,飞身出门恨不能立即找到怀远给他报信去,不料在回廊处同打此经过的红鸳撞了个满怀,红鸳有了上回的教训,自是不敢胡来,更不消说她如今有心想要讨好竞芳,心中想着得了徐震声在这家里不算得势,得了竞芳才能立于不败,只是总也不得法儿,亲近不了竞芳。
竞芳正挤兑着她道:“眼睛长到脑门上去了?走路也不知道看,好狗还不挡道呢,成心要误我的事。”
她赔着笑道:“是我不好,冲撞了你,我给你赔不是,你莫要生气便好,你这样风风火火的,可是有急事要出门去呢?”
竞芳白了她一眼道:“要你管呢?”
红鸳依旧带着笑道:“方才的事我在一旁也听见了,我到底长你几岁又摸爬滚打了这些年,我若没说错,那谌水蓝并非你朋友,这不过是个幌子,现下你赶着去通风报信的人才是你心底下最最在意的人,至于这人和谌水蓝是个什么关系我倒是猜不出,想来该是极其重要的人了,不然也不会劳动你亲自出马。”
竞芳已走出了几步,听见她这番话便顿住了回身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与你相干?要你多这些事!”
红鸳道:“这男男女女之事呢,我多少有些心得在这里,你若愿听,我倒是愿同你交几句心,你这样上赶着□□的,人家未必领你的情,就是领了,也不过是两权相害取其轻,回过头来该疏远你的还是会疏远你,并非会真心感激你。所以说,有些事还是得做得出其不意,才能叫人刮目相看。你不妨先按耐住性子,莫要急着去向他邀功,等事情了结了,通过旁人之口叫他知晓,如此一来,你在他心中的份量便会陡增,这好事也才算是没有白做了去。”
竞芳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几下道:“这话听着像是那么一回事,只是,做得这样暗,人家若是回味不过来,岂不是白瞎了!”
红鸳忙道:“这有何难,你不是让你父亲同人家说那谌水蓝是他干女儿又是你拜子姐妹吗?再是个榆木疙瘩也能厘清这里头的事吧?再不然,还有我呢,要放个话出去让人知晓还不是件易事。这事你只管听你红姨我的,我害谁也不能害你,难不成我这条小命不打算要了,你说是也不是?”
竞芳盯着她看了片刻,轻佻地道:“我且信你这一回,不过,事情若是办砸了,我也绝不轻饶你,办好了,你也别指着我能对你有多好,最多不随便甩脸子给你看就是了!”
语毕,她一扭头自顾自地走了,只听见红鸳在她身后道了句:“不甩脸子我已知足了哩!”
徐震声既然跟女儿许下了这个愿,就必定要拿它当个事来办,那日趁着郭千帆在自家的窑子里寻欢,待他尽兴后将他邀至馆子里开门见山地道:“郭老弟在老哥这里可玩得尽兴了?今日给您安排的这姑娘是新近才来的,也不知得不得你的意?”
郭千帆一杯酒下肚,像是回味悠长地道:“不错不错,我就喜欢这嫩得掐得出水来的女崽儿,只是那模样能再好看些个,就更可心了。”
徐震声陪了杯酒道:“郭老弟这话我就不赞同了,这十五六七的姑娘家哪里有个不好看的?给身好衣裳一穿,再梳洗打扮一下,个个不都如花似玉嘛!叫我说,最紧要的还是要人活泛、功夫好,熄了灯不都一个样嘛!”
“诶,徐老哥这话差矣,常言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您瞧那牡丹和狗尾巴花能一样吗?姑娘也是如此,那样貌如同那百花一样,千差万别,就比方说西施,哪怕是病殃殃的也仍是美不胜收,别说男人看了心动,就连同为女人的东施看了还要去效颦呢,你说这模样周正紧不紧要?唉!就是这好东西啊总是不那么容易得手!”郭千帆说罢自斟自饮了起来。
徐震声顺势道:“郭老弟说的好东西可是指谌水蓝了?”
郭千帆眉头动了两动道:“哦,徐老哥是如何知道这事的?”
徐震声连夹了几颗油炸花生道:“不瞒你说,这谌水蓝呢是我家竞芳的拜把子姐妹,你大概也知徐老哥我子嗣堪忧,见她俩情同手足的我也有意收她做个干女儿,将来我百年之后呢,我家竞芳也不至于太孤单,有着这一层关系在,这事如今叫我知晓了我不得不豁出我这老脸来,请郭老弟赏个薄面。”
郭千帆定了一定道:“哦,想不到豫章城这样子小,绕来绕去竟绕到老哥您头上去了,多有得罪,我自罚一杯。只是这样大一块肥肉,说舍了就舍了,我还真不甘心咧!我原只听说她是裴团长的副官的旧邻,不曾想还有这一出,老哥你也不是外人,今日就给我撂句实话在这里,你说的这事当不当真?假使当真,我便卖了你这个面子。但若要是你也看中了那谌水蓝,想出这么一招来对付我,那我可要同你争一争了。”
徐震声到底也不是浪得虚名之人,哪里能被郭千帆这几句话就给唬得乱了阵脚,哼笑一笑,单手转着手中的洒盅道:“我窑子馆开着,想要什么样的姑娘弄不来?老弟若肯卖我个面子自然最好,倘若不肯,前两天我可是听何司令说了,你们委座对这次的围剿很不满意啊,你一个身披戎装之人冲锋陷阵的时候不争先恐后,一到这百花丛中倒是斗志见涨,你这仕途……”
郭千帆听到这里,赶忙赔上笑脸道:“喝多了,醉话醉话,徐老哥莫要往心里去。说起这谌水蓝呢,我原是不认识的,是裴团长的副官前一阵有心将她引荐给我,那小子大约是觉得我这庙门大些个,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知道我好这一口,想讨我个欢心,事先我还特地嘱咐他去查了查这谌家的底细,说就是个生意人,跟军界、官场都没得关联,谁曾想闹了这么一出乌龙。”
徐震声好奇道:“这裴团长的副官怎得跟你攀交上了,姓裴的知道了还能有他个好?”
郭千帆道:“这个潘副官,说起来还是颇有眼色的,又读过些书,读书人玩起心眼子来那是没个够的,老裴呢,是个大老粗,斗大的字识不得一箩筐,这升到团长除却军功外,也少不得靠这个潘副官替他谋划打点。老裴素日里待他不差,只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他大约也是看出了老裴后劲不足,能做到团长怕是已经到头了,便想找根高枝攀附着。我知他是你们豫章人,我刚来这的时候找他替我张罗过一些事情,见他办事还得力,便说了些场面话,哪知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不就把算盘打到我这里来了。至于老裴,他要想成心糊弄老裴还能糊弄不过去?”
“如此看来,此人还不是个善茬呢,真要是投了你门下你敢要,就不怕哪天被他给算计了去?”
郭千帆回道:“我也不能那样子糊涂,谁不知,官大一级压死人,我还望再往上走个几层呢,不是自己的亲信哪里会放在身边?这种上赶着来的,用得着的时候便用一用,用不着了或是给点甜头或是找个由头发配了,他上哪说理去?像他这种没的背景靠自己苦熬到今日的小副官,就如同那刚跳到井口见过天地有多广的青蛙一般,这才活出些滋味来,你若叫他回到那井底去,那是死的心都有的,只要他不碍着我的事,我自然不叫他回到井底去,他也就不得不感我的恩了。”
说毕,两人相视哈哈一笑,当作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过一般喝酒吃菜、谈天说地,直到夜半时分才带着醉意各自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