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米歇尔七世宣战后，帝都通往普里敦的铁路就中断了。但是，在停运了一个多星期后，这条路线又有列车经过了，皇家专列将载着一干使节，前往莱昂港，和暂时停留在那里的米歇尔七世商讨停战事宜。

　　皇家专列并不像一般的列车有着许多的车厢，它仅有几节短车厢为乘客提供旅途上的服务，而且车厢内绝对奢华气派。

　　斯温就坐在红色的丝绒垫座椅上，支撑着他手臂的扶手镶着金边，给了他很不一样的舒适体验。这样上档次的东西，他就是在提亚马特宫也没享受过，吉昂家族对于自己的生活保持简朴作风，但是在需要体现皇家气派的时候，他们也绝不会吝啬。

　　“昨天晚上塞西尔将军战死了。”坐在斯温旁边的大公主紧着脸，担忧的说道。

　　这一次的出使很急，在斯温得知消息的第二天他们就乘上了这列火车，很多消息他还来不及听说。

　　“是中了埋伏吗？”他对前线的局势略有耳闻，但是不能说是十分清楚。

　　“具体的情况奥布莱恩男爵还没有向帝都发来正式的报告，想来他们现在应该正在紧张准备兰兹镇的防御，没有时间去做这些文书作业吧。”

　　斯温的食指敲打着座椅扶手，敲击声把大公主的目光给吸引住了。在她的印象里，这位年轻的伯爵很少有这样的小动作，而这样的动作在她眼里显然是说明斯温现在的心情一定很不平静。是为什么呢？大公主猜想着。难道是因为马上要到兰兹镇的关系吗？

　　“能麻烦您一件事吗？”斯温忽然说道。

　　“您请说。”大公主扭过脸来，饶有兴致的看着斯温。

　　“待会儿我就不下车了，劳烦您去见奥布莱恩男爵他们吧，我打算再整理一下材料。”

　　大公主看了斯温一会儿，许久才说道：“好吧，我会关照他们的。”

　　果然是不想见杰里柯子爵吗？大公主微微的眯起眼来，好似要把这个人给完全看清。

　　斯温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见杰里柯伯爵没什么谈性，大公主也觉得有些闷，干脆站起身，去梅特涅侯爵的车厢，与老侯爵商量一下待会儿要如何安抚兰兹镇的守军。

　　梅特涅侯爵不是只身前往普里敦的，接下来他还要前往哈德良，这么远的旅途对他这位老人而言是相当吃力的，所以他的孙子弗朗茨专程陪同，以便照顾侯爵。

　　大公主在走到梅特涅侯爵呆的车厢之前，现在过道里遇见了正独自抽着烟的弗朗茨。这位相对年轻的梅特涅先生正倚在窗口上，表情看起来相当的烦闷。

　　听到脚步声，他还没太在意，只是随意的瞥了一眼，却没想到会看见穿着克里诺林宫廷礼裙的卡特琳娜公主。

　　“公、公主殿下！”吓了一跳的弗朗茨赶忙立正，刚才他的姿势确实太不雅观，就像是没教养的纨绔子弟，要是被侯爵看到他这副模样，一定会把他骂得狗血淋头的。但是，因为太过慌张，他把手从窗外收回来的时候，却没握紧手中的雪茄烟，把烟头掉在了地上。

　　他赶紧去踩灭烟头，但是这幅丑态已经全被大公主看见了。

　　“十、十分抱歉，公主殿下，我太过失礼了。”弗朗茨低着头，面上有些发红。明明是年过三十的人，却像是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他根本想不出来这时候有什么化解尴尬的办法，只能老老实实的认错。

　　“没关系，梅特涅先生，请您不要在意这件事。”大公主很有气度的摆了摆手，并没有表现出对弗朗茨失礼的不满，“只是我没想到，原来您会抽烟——我听说梅特涅侯爵一向是很严格的。”

　　弗朗茨苦笑了一声，大公主这话倒是没说错，侯爵确实很严格。“祖父确实一直用最高的要求鞭策我们，但是抽烟也算是外交中一项不可或缺的技能，因而祖父到没有在这件事上苛责我们。”

　　“哦，是吗？”大公主好奇地问道，“为什么说抽烟是外交中不可或缺的技能呢？”

　　“外交的领域，是需要看环境的。”虽然不知道大公主为什么突然对抽烟的事这么在意，但是弗朗茨可没有斯温那样冒犯她的的胆量，只能用恭谨的语气说道，“一个放松的环境更利于交流，所以在一些相对私人的会面中，香烟能有助于彼此之间距离的拉近，就像是酒一样，在这种环境下，我们最容易让别人感受到自己的善意，也有很多话题可以聊了。”

　　大公主缓缓地点着头，她之前倒还真没想过，外交官会有这么多的门道。“不过，现在还不是外交场合吧？”她微微笑着，带着一点孩子气的顽皮，倒是有点符合她年龄的表现。

　　这话让弗朗茨更加感到尴尬，不自觉的又碾了那根烟头两下。“事实上，我只是在散心而已。”

　　“散心？”

　　“啊，是的。实不相瞒，最近我们遇到了一些麻烦。”

　　“怎么，还有让梅特涅头疼的麻烦吗？”大公主的笑容不变，还是不会叫人看出半点恶意来，只让人觉得她真的仅仅是好奇而已。

　　而被大公主这样问，弗朗茨的表情确实越发尴尬了。卡特琳娜公主的话既可以说是褒义，也可以说是对梅特涅家族的揶揄，就像皇帝对待侯爵的态度一样，既是那么的倚重，在如今的局面下再度请出侯爵来游说米歇尔七世和哈德良人，又谨慎的提防他们再次拥有过大的影响力。

　　“其实是这样的，”毕竟对方是公主，弗朗茨最后还是老实地交代了，“因为南方的叛乱，南方盛产的铁矿还有咖啡豆等经济作物都受到了影响，帝国其他地方的工厂大多很依赖南方的铁矿，现在这些工厂都或多或少的受了影响，而那些企业，不论是实业还是银行，也都被这局势搅得让人不安心。这一个多星期里，我们梅特涅家族放在银行里的钱和投资的股票已经损失了不少，更何况前几天帝都又受了袭击，我们现在的开销一时有些吃紧。”

　　大公主一边听，一边跟着弗朗茨的话想象着现在德为得市场上的狂涛怒狼。她对梅特涅说不上喜欢和讨厌，准确的说，她不应该因为个人的情感去对一个人或者一个家族作出判断，这不是政治的玩法，虽然她的祖父，皇帝尼古拉一世就是这样干的，但是在卡特琳娜公主达到尼古拉一世的高度前，她还必须忍耐。

　　对于梅特涅家族的烦恼，她谈不上幸灾乐祸或是同情可怜，帝都比他们悲惨的人多了去了，梅特涅现在的烦恼，在那些穷人眼里甚至是一辈子都不敢有的奢想。不过，在弗朗茨的抱怨之外，她还可以得到一些别的信息。显然，现在帝都的金融市场隐患很大，哈德良人、沙漠人、加上南方的叛乱，一个危险的阴影已经在皇帝和他的大臣们没察觉之前潜伏在德为得了，要是这场战争再拖延下去，那么很可能在军队决出胜负之前，帝国的经济就先自行崩溃了。

　　把这一点暗暗记下后，大公主收起沉思的表情，又摆起笑容，看着弗朗茨道：“感谢您愿意告诉我这些事，我现在想先见见侯爵。”

　　“啊，当然。”弗朗茨马上让出路来，“不过，还请您不要和祖父提刚才的事。”他低着眼，神情近似哀求的说道。

　　“啊，没问题。”大公主爽快的就点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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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家专列只在兰兹镇停留了一个小时，这一次大公主还带来了德为得特地为前线将士们准备的物资，包括烟酒、鲜肉以及帝国格尔。大部分士兵都欢呼着“为了帝国！为了西留尔！”，高兴的接受了这些奖赏的补给品，也有一些人，因为失去了朋友兄弟，而沉浸于悲伤中，对物质上的补偿无动于衷。尤其是康诺特的军队，在打了一场败仗并且失去了统帅塞西尔将军后，整支部队都死气沉沉的。

　　大公主为奥布莱恩男爵和杰里柯子爵带来了皇帝特地准备的小青日奖章，然后代替皇帝授予他们。仪式很简略，不过奥布莱恩男爵依旧很高兴的接受了这枚勋章。虽然昨天他才让部下拼着命把康诺特的军队和塞西尔将军的尸体抢了回来，但是优秀的指挥官不会把悲伤带到第二天。

　　相比奥布莱恩男爵，杰里柯子爵接受这枚勋章时就没有一点表情，让大公主不禁想起斯温来，这对父子虽然不和，但是脾气却挺像的。

　　在授完勋后，大公主听奥布莱恩男爵详细讲述了昨天战事的经过，包括塞西尔将军的最后。

　　“塞西尔将军……唉——真是可惜了。”给塞西尔将军的勋章原本都准备好了，就被大公主捧在手心里，但是现在只能配老将军一起入葬了。

　　奥布莱恩男爵和杰里柯子爵都默默的听着，没有发言。

　　“请你们之后就派人把塞西尔将军的遗体送往帝都吧，不论如何，他的忠诚和功绩，都值得为他举办一场隆重的葬礼。”

　　“我们必将尽我们最大的努力，报效帝国。”男爵弯着腰说道，他是相对纯粹的军人，比起内政部出身的杰里柯子爵，他对塞西尔将军死后所受到的礼遇更有感触。

　　大公主满意的点头，这就是她和皇帝希望看到的结果。虽然给予了塞西尔将军极高的待遇，特别允许他在海角大教堂下葬，但是实际上，她在听完奥布莱恩男爵的叙述后，对于老将军是相当不满的。尽管男爵说的“因为不愿意这样向敌人求和而宁愿去赴死”让大公主深为感动，但是从最理性的角度来考虑，像塞西尔将军这样的军人反而是帝国最不希望看见的。

　　不过她当然不会把这种心思表现在脸上，只是点了点头，便又把目光转向一直一言不发的杰里柯子爵身上。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位子爵，说起来弗朗茨的职位还没有这位子爵高，但是毕竟是梅特涅家族出身的人，就算职位低，能够见到皇室成员的机会依然要比杰里柯子爵这样的人高得多。

　　“杰里柯先生，您和您的部队在这次保卫兰兹镇的战役中表现的很出色，陛下已经考虑给您一个正式的爵位。”这话当然是空穴来风的，皇帝或许开玩笑的时候说过这样的话，但是一定没和他的阁员们正是商量过。不过，大公主很清楚斯温的打算，也不介意帮他一个小忙，反正这种“善意的谎言”也不需要任何的代价。

　　“十分感谢。”杰里柯子爵微微鞠躬，简单地道谢。

　　大公主可以看得出来，这位子爵并不在意这样的赏赐，那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的是什么呢？大公主没和杰里柯子爵提一句斯温的事，但是看到子爵那张和斯温相当相似的面孔时，她却总会想到杰里柯伯爵。

　　他想要的是什么呢？大公主在心里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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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歇尔七世在前往兰兹镇前线的时候，各种意外纷至沓来，把他给缠在了莱昂港。

　　首先是南方军团的报告，他们在兰兹镇吃了败仗，于是转道基森，途中埋伏了追击的敌军，取得了一场胜利。战报上说的是大胜，还说“敌人已然丧失了斗志”之类的话语，然而这明显就是夸大其词，米歇尔七世一眼就能看出来。

　　而且，亲王对于南方军团的擅自行动十分不满，他的命令是攻击兰兹镇，但是南方军团的军官们却集体决议后就转道基森，虽然是伏击了对手并取得了胜利，但是他们在作出决定前都没有向亲王请示一下，显然是没有把亲王真正当做自己的最高统帅。单是这一点，就足以让亲王考虑换一换南方军团内的水了。

　　但是紧接着他又收到了皇帝给他的电报，要求派出使节商议和谈，要求南方军队不要对使节发动攻击。

　　皇帝的突然求和让米歇尔七世一时反应不过来，这和他印象中的皇帝完全不一样。在他看来，尼古拉一世就算是最后打得只剩自己一人，也会拼死同对方做最后一搏的人物，怎么会如此快的就求和呢？米歇尔七世并不能明白皇帝的这时求和的考虑，不过他从派出的使节身份上还是可以看出一些端倪的。

　　卡特琳娜大公主的亲自前来就代表了皇帝的诚意，虽然不是两位皇子前来，但是作为皇室成员，大公主是有足够分量的。而斯温的身份就值得深思了，这一次的使节是两个年轻人，虽然有梅特涅侯爵这样的老外交家陪同，但是侯爵却不是以使节的身份过来的，那么皇帝选人明显是从身份上出发，而非才能上的考虑了。既然如此，那么特意派午夜伯爵出使的用意，就需要米歇尔七世好好掂量了。

　　“亲王殿下。”站在米歇尔七世身后的幕僚辛吉德悄悄拍了亲王一下，把他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回过神来的亲王还稍稍有些发楞，看着科加斯公爵的眼睛依旧有些无神。过了一会儿，他的眼睛才慢慢有了焦距。

　　“抱歉，我又失神了。”米歇尔七世带着歉意说道，最近他恍惚的情况越发频繁了。

　　“您要注意休息啊。”科加斯公爵爱德华微笑着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我们刚才说到哪里了？”

　　“杰里柯伯爵的事。”

　　“啊——爱德华，你觉得皇帝的杨用意是什么？”亲王亲切地说道，科加斯公爵爱德华是他的好友，也是这次战争中南方诸侯里最支持他的人，因而收到德为得发来的电报后，他第一时间就找来了这位公爵商量。

　　“我想关键在于杰里柯伯爵的午夜伯爵头衔上，这应该是在暗示，午夜伯爵领必须保持在德为得的直接管辖之下。”

　　米歇尔七世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他的看法和爱德华公爵差不多。“那么你觉得他们的底线在哪里？既然想要午夜堡，那么应该会在别的地方做出让步才对，毕竟现在占据主动的是我们。”

　　“奥克尼斯总督的头衔是跑不了了——倒要先恭喜您了。我想皇帝应该还会承认我们的一些特权，比如南方的司法独立之类的。南方军团军团长的任命权也可能会给您，毕竟现在这支军团皇帝就是收回手里也派不上用处了。”

　　亲王一边听着，一边不住的点头。虽然公爵的话他很赞同，而且也很受用，但是不知为何，他的心里总是有些不舒服。

　　“都这个局面了他还不愿意把午夜堡交给我，他拿午夜堡到底有什么用呢？”

　　爱德华公爵低下头，这个他可说不好，而且从皇帝的坚持来看，他总觉得这事有些不对劲。

　　“明天的谈判就请您和我一同出席吧，到时候我希望尽力争取一下午夜伯爵领。当然，如果不成的话就算了。”

　　“那其他几位公爵呢？”爱德华问道。

　　米希尔七世紧紧的皱起了眉头，这些天他可对这些南方贵族的傲慢和小心思有了深刻的体会。”让他们整理好自己的部队吧，要是谈判破裂的话，还用得上他们的人。“

　　“谈判破裂？”爱德华疑惑地问道。现在的局势对他们来说已经是最好不过的了，既没有太大的损失，而且条件也合适，要是真的把皇帝逼急了，他并不觉得自己这边有足够的胜算。

　　“啊，没什么。”米歇尔七世扭过头，掩盖住了自己的表情，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刚才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