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脸上立刻现出为难之色,史氏横起眉毛,怒哼一声,“怎么?你不愿意?”
这回连贾敏也不赞成的看着大嫂了。把大侄子交给母亲,一来能解母亲成日无聊,二来可缓解母亲与大哥的关系,三来大嫂管家确实辛苦,若大哥儿有个闪失,如何向黄泉之下的祖母交代?
好不容易再把女儿拢了过来,史氏心里得意,“当初先老夫人把我的赦儿抱过去养,我也曾心疼过。可是这是大家族里的规矩,夫人要处理这上上下下几百个人口的杂事,哪还有精力顾着孩子?这也是我心疼你。再说,大哥儿是我的孙子,我还能害他不成?你若不放心,大哥儿身边的人马,我一个都不动,如何?”
话说到这里,张氏要是再不应,便是在质疑婆婆的用心了。她忙道:“太太说的什么话,我要怀疑太太对孙子不诚心,我还算个人么。只是我心里忧虑,大哥儿才几个月大,容易过了病气。而老爷……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好的。”
史氏脸僵住了。
贾代善一直住在荣禧堂,现下病了,为了做的真切,也没张罗搬院子,是以卧床在平日起居处。连史氏,也都挪到厢房去住了。
正院里有个日日进汤药的病人,她这个做人妻子,做人婆婆的,偏偏把才两个月大的孩子抱过来养,外面的人不说她不照顾丈夫,对孙子不慈才怪!
见史氏脸色不好看,张氏又描补道,“太太心疼我,说句越界的话,我也心疼太太呢。老爷一个,四妹妹一个,二爷一个,这三个人,哪个都离不了太太。再把大哥儿也丢给太太,我这心里啊,可真是过意不去。”
大侄子一向活力满满,上下都道大哥儿是个强健的,贾敏居然也忘了到底是个婴儿,心下惭愧,“大嫂说的是。冬日寒冷,怕大哥儿冻着了。我看,不如等父亲病好了,大哥儿也不怕见风了,那时春暖花开,再挪到两老跟前,岂不两便?”
闻言其他两个女人都点头。
史氏笑着搂过贾敏,“我的儿,还是你考虑的周到。”
乖乖呆在史氏怀中,贾敏对张氏笑了笑。
张氏脸上笑盈盈的,心下冷笑:这个小姑子竟也是个糊涂的。她不知自己日后子嗣艰难,只看到婆婆真心实意的恸哭、后怕——小姑子差一点死了,又毁了身子,当妈的有点良心都会愧疚。
小姑娘到底心软,加上史氏半真半假的吐露实情,因着多年的抚育之情,贾敏还是原谅了母亲。史氏正是春风得意之时,没有丈夫的支持,万不会再次失去儿女的濡慕,是以利用管家之便,把两个儿女照顾得无微不至,哄的贾政贾敏皆回心转意了。
俗话说,疏不间亲。她们嫡亲的母女,她这个外人掺和什么呢。张氏多次委婉提醒,却让贾敏误认为大哥大嫂对母亲果然没有本分情谊,反倒说起大嫂来。白讨了没趣,张氏自是不再提起。
一时丫鬟们收拾了碗筷,又端上茶来。见张氏还杵在这儿,史氏有许多话不便说,便道,“你去吧,好生照顾大哥儿。”张氏道了一声恼,自去了。
回到揽玉苑时,各处已灯火通明。月牙儿半掩在树梢枝头,偷看底下一对对巡夜的护院。丫鬟们有条不紊的进出正房,暖阁里摆了一小桌膳食,还透着热乎气。
由丫鬟卸了外面的大毛衣裳,张氏在火炉前烤了一会儿,去了寒气,一进去便瞧见桌上的膳食,抿着嘴笑,眉眼间是掩不住的欢喜,“说了多少次了,你先用,别等我。倘若饿坏了你自己,我岂不心疼?”
正抱着胖儿子逗趣的贾赦,闻言抬头笑道:“我想着你这个时辰早该回来了,怎么迟了?饭菜上面一层都冷了。”话毕,吩咐下人说,“撤下去,命厨房上再给你们奶奶重新做。”
“哎哟,”张氏笑道,“还做什么呢,别折腾得大家不得安生。在我们小厨房那儿热热就好了。”丫鬟们听当家奶奶的,陆续把菜又端了下去,一时有人端来滚滚的茶。
张氏喝了一口热茶,椅在坑上,长舒一口气,贾赦方答道,“横竖在孝期,饮食清淡,嘴上没滋没味的,有个人陪着还吃的香些。”
他嘴上这样说,仿佛恨不得马上面前有一盘肉给他吃,张氏只是戏谑道,“爷可是在众人面前发愿说要为老夫人守三年的大孝子,这才到几时呢,便忍不住了?”
贾赦不满道:“你这没良心的,我是为了谁?看我笑话,小心让你也跟着吃素。”
立志守孝,贾赦自然有自己的考量。对贾赦来说,吃素是痛苦的,不近女色更是痛苦。可是为了一个好名声,都是值得的。便是不为了外面的名声,贾赦也得在荣府上下心里头,留一个孝顺的印象,并把所有贾赦不孝的行为都解读为一个特例,只针对令他寒心的史氏。
贾赦从前是个混不吝的,至死才发现这个家里,唯有嫡子贾琏真心把他当成亲人,当个父亲,哪怕自己平日对他非打即骂。流放途中,若没有贾琏的细心照顾,贾赦哪还能熬下去。后来也是贾琏撑不住先去了,贾赦才因伤心过度,病重而去。
如今他又得了一个儿子,幡然悔悟的贾赦,只想好好对待儿子。为了儿子不被牵连,贾赦再不能对自己的名声败坏一事无动于衷了。
想到名声,贾赦心中一动,不禁问道:“那个叫挽袖的丫鬟是什么回事?”
这丫鬟三番两次勾引他,若说张氏不知道,他是不信的。
提起太太赐下的两个美貌,张氏脸一沉,冷笑一声,“美人有毒,可不是好玩的,爷当心了。”
墨妍贾赦没注意,但那挽袖,真真是比这贾赦的爱好长成的。那水蛇腰,溜肩膀,一张小脸娇娇俏俏,说起话来也是又清脆又爽利,叫人爱的不行。
闻言贾赦有些心虚,讪笑两声,“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又肃容道,“只是再多余的,我也没心思想,不过多看几眼,赏心悦目罢了。”
张氏哂笑。
这位爷虽然好色,但为老夫人守孝之心,也是诚的,并不全是私心。
“神女有心,襄王无意,只爷别着了人的道。”想了想,张氏提醒道,“爷前脚才刚说要为祖母守孝三年,若是后脚便传出孝期淫、乐,只怕大爷沽名钓誉的罪名还轻了。大孝子转眼变成大不孝,这事够满京的人家说嘴好几年了。”
贾赦心里咯噔一声,想起从前祖母过世不过四个月,他的贴身丫鬟铃兰便爆出怀孕一事。算算时间,那个孩子正是在孝期内怀上的。惹得贾赦在众人面前没脸不说,孩子最后还是生生流掉了。
那次他一时意乱情迷,事后羞愧难当,却也盯着铃兰喝了避子汤。是不是中了算计,贾赦也说不清,这种事也不好声张,遂严命下人守口。谁知铃兰藏着坏心,为了保下肚子里的孩子,捅到太太面前,闹的大房面上无光。
若太太果然不死心,再来一回,他的世子之位堪忧。
心里阴霾密布,贾赦寻思着,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不如趁什么时候,把这两人打发出去得了。
正想着挽袖二人,挽袖又开始作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