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掌柜,庄子里萌生去意的老师傅,你可知道有谁?”阿福问道。
“这不好说。”范掌柜沉思了一番,回道。
毕竟这是得罪人的话,范掌柜的一时也不敢下定论。
阿福也看出了范掌柜的心思:“你且先去忙着,我先将这些账目仔细看看。”
说着便将另一本册子捧到了自己跟前。
“这……”范掌柜看着阿福,欲言又止。
阿福抬眼看了范掌柜一眼,随即恍然:“唤外头的伙计给我备点糕点端进来伺候着。”
这里是柳陵风的私人地方,想必一般人也进不来,要是留她自己在这里,若是出了什么差池想必也难和柳陵风交代。
让外头那小兄弟进来看着她也自在,往后出了什么事也好有个人证不是。
“是,那老夫先下去忙活着。”听了阿福的安排,范掌柜心里也一松,知是阿福给了他台阶,忙感激的退了出去。
待范掌柜出了屋子,阿福又将手上的册子再翻了几页,将夹在里面的那张另写的纸张拿了出来。
册子已经发黄,这张夹进去的纸还新得很,再一看字迹,确实像是柳陵风的。
如此便是柳陵风特意给她留的了。
阿福看着上头的几个名单,良久才长叹了口气。
看来柳陵风是要她顺便将这些人给裁掉啊。
阿福数了数,这大致就有数十个人名。
裁员这事可不好做,她还要再想想怎么个弄法,不至于让人将恨意引到自己的身上,怎么说她都不是柳家绸缎庄的人,白白替柳陵风扛这个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往后要是因为这个给自己留了后患可不好。
人情债啊。
精明的商人本色啊。
将纸折了一下,阿福就将它放进了自己的怀里藏好。
这名单她可是要下去对号入座看看都是些什么人才成。
将名单放好,阿福又粗略的浏览了一遍这本册子。
原来这本册子是记载柳家绸缎庄底下的人。
阿福伸出指尖点在那一行行密密麻麻的记录上,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奇的事般睁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
这本册子上记载的是从庄子开业那日就在这家绸缎庄里工作的伙计名单,这倒不是让阿福吃惊的原因。
让她吃惊的是从那一代的伙计下来,这家绸缎庄的伙计都是家生子!
也就是说,从第一代在这庄子里工作的伙计,生的孩子也都留在了这家庄子里干着和祖辈一般无二的工作。
这太耸人听闻了!
阿福不是没有听说过家生子,可这世代为奴也不至于每一辈都是吧?如此何时是个头?
再说了看这月俸,养这一大帮人也要花费不少,阿福翻到最后看最新的记录。
现在柳陵风接管的当下,庄子里先不说另请的伙计绣娘,单单这家生子就占了五百多人,月俸因是家生子,比外聘的伙计多了一半,这开支就大了。
再翻回去那本拳头厚的书里,看近期的月入银两,阿福挑了根桌上的笔沾了墨汁在桌上的白纸上算了算。
结果还真让她大吃一惊,这每月赚的银两都不够给低下的人支工钱!
经营了这么久的老字号庄子,竟是在亏损里撑着,这是让阿福万万没有想到的。
想想柳陵风的身份,想来是有别的产业来平衡这个庄子的亏损。
阿福有些头大了。
单是看这几本东西,也知道柳陵风是要她想出个办法,让柳家绸缎庄能在这波乱流中扎稳脚跟生存下来。
这么一个庄子,是说要交给她来整治了?
可她就是一个外人啊,他凭什么觉得她会替他将手头这烂摊子给收拾了?
她当初只是为了尽快的将点子换成银两来应应急,没有打算是靠这个长期经营啊。
本还想着让那些字画先生在庄子里谋差事,两全其美。
可毕竟人往高处走,柳家绸缎庄在京城里本就不怎么出名,再看这一本烂账,这人才自然也是难留。
可是个大问题。
阿福越想越觉得这么个庄子里的事真是多得没完没了,头绪混乱又去看那本拳头般厚的大册子,看着里头的图样,又看看编录的各种细节,一时也出了神。
就这当口,楼梯口那伙计端着糕点进来了。
“放这儿就成——”阿福抬头看了一眼,也没心思再去管,双眼都在册子上逡巡着,“你在那头挑张椅子坐着罢,我还要再看一会儿。”
说话间阿福拿起笔来又准备去沾墨,只是刚刚磨的墨汁这会儿已经干了,不得已她又拿起撂在砚台边的墨条来磨了几下,见是太干,伸手就往一旁的笔洗里用手撩了点水过来。
这一撩不成想撒了些水珠出来,待阿福将墨磨好后再往册子上一看,被水珠沾湿的地方隐约透出了一个小小的数字。
这个发现可是惊了她一下。
难不成这里头还有机密?
阿福看着沾湿的那页纸,上头画了一个衣服的图样,其他的什么都没有,被水珠沾湿的是左上角。
阿福有些不敢相信的伸手去抹了抹,发现抹不去,这还真是藏有字啊。
她又沾湿了自己的指尖在书页上小心的按了一下。
果然,又一个数字出现了,是个三。
这莫不是什么神秘的账本?
这下阿福有些犹豫了。
看了看退到门边上站着的伙计,阿福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现在就将书给打湿。
“不是让你坐着吗?站那儿做什么?”阿福问道。
可门边上那伙计什么也没说,就在门边上笔挺的站着,一动不动。
阿福想到了自己总是在楼梯口那儿看到他,想必也是站习惯了?
可到底还是心里有些别扭,再一想在这里待了挺久了,也该回秦淮苑去看看。
阿福看了看桌上的册子,叹了口气,将它们一本本的合上。
只能等下回过来再探究这秘密了。
阿福端起桌上的糕点,盘子还热乎着,想必是刚从锅里热出来的,拿起一个就扔进了嘴里:“走罢,我下回再过来。”
伙计跟着阿福到了楼梯口:“等等。”说完就转身进了东厨。
阿福不明所以,但是还是站在了楼梯口那等着,只是不知这伙计是要去做什么。
眨眼功夫,伙计便出来了,手里多了个油纸袋。
阿福捧着个袋子,边吃边下来,到了二楼的时候还到那些绣娘工作的地方转了一圈才下去。
在楼下见着了范掌柜,阿福好说歹说才让范掌柜的放心让她先出来,改日再过来处理庄子里的事。
街上这会儿的人流多了起来,阿福一头就扎进了人群里,往秦淮苑的方向走去。
秦淮苑门外也见是不少人在往里进,阿福跟着人流想进去,却被门口检票的伙计拦住了:“您票呢?”
“我没票,我这是要找班主。”阿福说道。
“没票就不能进。”那伙计皱眉往阿福身上打量了一眼,挥手就要赶她。
“阿福——”阿默刚巧就从里面走了出来,见伙计拦下阿福便从兜里掏出了一块牌子来,“她是班主请过来的人。”
那伙计一见那牌子脸上的神色立马就恭敬了:“对不住了您,快里边儿请——”
阿福也没计较,又拿出一个糕点塞进了嘴巴里,才跟着阿默走了进去:“那是个什么牌子?”
“班主给的,说是今日人多,方便行事。”阿默说道。
阿福点点头,想得还周到。
走到了里头,看到戏台上已经拉起了帷幕。
“啊,这就要开演了?”阿福看着这仗势,就是她给班主支的招,想想还真的有些激动,戏瘾也被勾了起来。
“嗯,我们的位子在二楼包厢里。”阿福往二楼上打量了几下,确认了位置就带着阿福往楼梯口去。
“哟,班主可真大方啊,”给了个二楼的包厢,阿福还真是没想到,走着的时候又想起一人来,“倾城呢?”
“她在后台上忙活着,就不和我们一道过去了。”阿默说道。
楼梯口边上人多了起来,不方便再说话,阿福点点头:“嗯,咱们走罢。”
才走上了二楼,前头有几个人堵在过道上,阿福想着应该是在看包厢,正想退到一旁等着,前面就传来了一道似曾相识的声音。
“哟,看看这是谁?这不是误打误撞了么。”
阿福听着这话酸不溜秋的,听着有些刺耳,视线移过去看了一眼,眼角小小的一颤。
前面那几个随从让了开来,中间站出来的那个不是玄修然是谁。
还真是巧了。
“大殿下,别来无恙啊。”阿福挑了挑眉,心里有了思量,往前走了两步,恭敬的行了礼。
玄修然看着阿福恭敬的神态,这几日的那股无处可发的怨气这便找到了落点。
“本王倒是有一事想请教于你,不知可否赏脸?”玄修然好整以暇的看着阿福说道。
“有什么就在这儿——”阿福正想婉拒,可围在玄修然身边的那几个随从一下子就得了他们主子令将阿福和阿默围了起来,“看来大殿下很有诚意啊。”
这回是躲不过去了,但转念一想,这会儿碰上倒也是个好机会,牡丹的事或许能借这个机会再加点成事的筹码。
还真是要和这个人谈谈才成。
玄修然冷笑了一声:“本王等这个时机可是等很久了,不拿出点诚意怎么成?”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阿福淡然一笑,随即和身侧的阿默说道,“阿默,你且到包厢等我。”
她看着阿默,不容他质疑。
留阿默在外头,若是出了什么事还有个人知道她是在谁手里,玄玉会找到她的。
“这位公子就不跟过来了,毕竟是局外人,”阿福转身朝玄修然笑道,她故意加重了语气,“大殿下觉得如此安排可好?”
想必玄修然也不想多几个人知道他在赏花会那件已经在京城里传遍的风流韵事,其实是被她这一个无名小卒给坑了。
堂堂皇子的面子,她就赌这个。
果然,玄修然摆摆手。
随即拦住阿默去路的那个随从身形一挪,让出了一个道来。
阿默沉默的看了阿福一眼,才走了过去。
见阿默安然走到了远处的一个包厢里,又看了看楼梯口那因为站了一个玄修然的人挡着,已经聚集了不少等着上楼的人群,想必也有不少的人看到她和玄修然站一块儿了。
阿福这才朝玄修然莞尔一笑:“烦请大殿下带路了。”
玄修然的包厢也不远,没走几步就到了。
待随从将门打开后,阿福跟着玄修然走了进去。
这包厢的空间不算大,但设计得简洁巧妙,一应俱全。
阿福由心底生了佩服。
“想不到阿福姑娘也喜欢看戏啊。”玄修然在左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扭头示意阿福坐到他的右侧。
阿福回身看了看守在门口的人,这外两个里两个的,还站了两个在他们身侧,这压迫感也是挺强。
简单的巡视了一圈,阿福才坐了下来。
不知玄修然是否知道她就是这出戏的策划人,阿福打算先装装傻:“看着新鲜热闹,也来瞧瞧。”
玄修然从鼻尖里轻哼笑了一声:“听说是一出新戏,在京城里宣扬了几日,倒是吊足了胃口。”
“嗯。”阿福点头,伸手拿了自己捧着纸袋里的糕点吃了起来。
她和玄修然的椅子之间放了个矮几,只见上头摆着个装干果的扁圆剔红盒子,盖着盖子,也不知里头装了什么吃的。
茶壶茶碗都码在他们面前的小圆桌上,一旁还点了个小香薰炉子。
“本王还听说,这个戏班和阿福姑娘还有些渊源呢。”玄修然见阿福的眼睛骨碌碌的在桌上来回的转悠,抬手示意旁边站着的随从倒茶。
“噢?愿闻其详。”阿福继续装傻。
“哈哈哈哈哈,”玄修然瞧了阿福一会儿,突然就笑了起来,“你这性子还真得本王欢心。”
阿福拿不准他的意思,她只管守好自己说话的防线:“民女惶恐。”
“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玄修然歇了笑,将那杯冒着热气的茶碗端了起来,视线往戏台上望去,“今日咱们就来看看,这一出来自阿福姑娘手笔的戏,到底有什么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