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加快了速度奔回了凌王府。

　　一入府内，毓秀就吩咐着云芝云竹去准备着给田娘和那小姑娘沐浴更衣。云芝云竹虽然疑惑，但总是王妃的意思，也就手脚利索地去做事了。

　　约莫过去两炷香的工夫，云芝云竹总算是忙完了。云芝带着佝偻着的田娘和那小姑娘进了来，“王妃，已经将她们二位洗净了，换好了衣裳。”

　　毓秀点点头，“好，你先下去吧。”

　　云芝依言退下。

　　田娘带着那姑娘礼数周全地跪下行礼，“奴婢见过王妃。”

　　“起来吧。”毓秀说道。她站起身来，将田娘搀起身子来在一旁椅子上坐下。只是田娘自觉身份卑贱不肯坐下，毓秀复又再三劝说，她方才懦懦地坐着了。

　　毓秀问道：“你可是叫作田娘吗？”

　　田娘一惊，又点点头。京城中消息来去飞快，有人能认出她倒也不足为奇。

　　毓秀眼睛泛酸，盈盈又有泪光浮现，“真好，真好。”

　　田娘微微俯身，“多谢王妃仗义相助。若是王妃不嫌弃，奴婢愿意自此在王府内做牛做马，尽心侍奉。”

　　毓秀轻柔一笑，“我会替你安排好，日后你就在王府好好的，不必忧心。”

　　那姑娘在一旁似是有些心急，悄悄拉了拉田娘的衣角。田娘扫了她一眼，叹了口气，跪下来道：“若是王妃不嫌弃，奴婢想求贵人也给青青姑娘安排个活计。她也是苦命之人，什么都会干。”

　　曹青青是田娘乞讨之时认得的一个姑娘。她因家里贫穷，又不肯下嫁农家粗汉，因此被赶出家门，乞讨多年。田娘在小桥洞下遇见青青的时候，她正捧着一捆烂菜叶往嘴里塞，一张原本清丽的小脸蜡黄消瘦，憔悴枯槁。

　　田娘慈悲，乞讨以来一直带着曹青青，也一直护着她，因此今日方才帮她一道求个恩典。

　　毓秀看了一眼曹青青，只见这女孩儿也算是个清秀的，一双大眼睛莹润透水，眼珠子却咕噜咕噜偷偷转着偷窥着厅子里的点点滴滴。毓秀顿了一下，既然田娘这样说，王府倒也养得起闲人，“好吧。就安排她去洗衣罢。”

　　田娘和曹青青千恩万谢地叩了头。

　　毓秀让一众下人都下去，单留了田娘一人在屋子里。一等到闲杂人等散去，大门关好，田娘就急切地问道：“王妃，敢问……”

　　“我知道，”毓秀打断田娘的话，柔声说道，“你想问郑毓秀是不是？”

　　田娘急不可耐地点点头。

　　被砍了脚掌扔出宫，她原以为自己已经必死无疑。可是苍天不收，她一条烂命苟活到如今。她一个无儿无女的孤独人，早已无有牵挂。这么久以来，她唯一放心不下的，日日想着的，就是郑毓秀的生死安危。

　　毓秀双目含了眼泪，停顿了好一会儿，方才郑重道：“田娘，我就是毓秀。”

　　田娘愣了愣，惨然一笑，“王妃说笑了。老奴乞讨之时也曾听闻，萧家小姐萧毓秀嫁与了凌王，想必王妃之名便是毓秀吧。”

　　“不错，我是萧毓秀。”

　　田娘微微点了点头。

　　“我是萧氏毓秀，我也是郑氏毓秀。前皇后，郑毓秀。”毓秀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田娘，没有半点犹豫。

　　田娘一双浑浊的眼顿时瞪大了，满脸惊诧之色。

　　“四岁的时候，田娘成为贴身照顾我的嬷嬷。八岁的时候，我从郑侯府花园里的假山上险些摔下，是田娘拉了我一把，将我救回人世。”毓秀一边说着，一边紧紧地攥住了田娘的手。

　　“十岁的时候，我没有像别人一样气派的宴酒，是田娘亲手打了一碗长寿面，亲手做了一套素红服。我们在短短的烛火下吃完了这一餐。十二岁的时候，我向田娘学习编织璎珞，田娘问我：‘小毓秀，你要送给谁？’我说：‘编两只璎珞，一只送给心上人，一只送给田娘嬷嬷。’”

　　田娘浑浊的老眼里汩汩流着眼泪，打湿了面上的皱纹。

　　“十五岁的时候，我不愿再上学堂，不愿再念书，因此挨了父亲一顿毒打。田娘在灯下哭着帮我敷药，苦口婆心地劝我要听话，要奋进，要为自己活。十七岁的时候，我嫁给周彻之为皇妃，田娘与我一道进了皇子府。”

　　田娘紧紧握着毓秀的手，一下子都不愿意松开。嘴巴一张一合，像是急于说些什么。

　　“二十岁的时候，周彻之登上帝位，我成为皇后，我说过要让田娘嬷嬷成为全宫中最气派的嬷嬷。二十二岁的时候，因我垂帘而理政，出了金銮殿便被所有将士用刀剑指着脑袋，是田娘跟在我身后，让我别怕。走，往前走，大胆走！”

　　田娘嗓音哽咽，“毓秀……”

　　“二十五岁的时候，周彻之看上了我的妹妹，郑婉秀，将她接进了宫。我哭了一天一夜，所有人都认为我失宠了，风头不再了，唯有田娘挡在外头，将不怀好意的妃嫔打发走。二十……二十八岁的时候，我被废了皇后之位，囚居于合秋殿，田娘说要来生再见。自合秋殿一别，再未相见。”

　　田娘哭得上下抽气，嗓子都哭哑了三分。

　　毓秀泪花滚滚，跪下身子来紧紧抱住田娘，“田娘嬷嬷，合秋殿一别后，你过得好吗？”

　　田娘一个字也说不上来，不停地抽噎着。二人像一对亲生的母女，久别重逢而心头澎湃。

　　“我好，我很好。”田娘哭着道，“毓秀，你还在世上……”

　　“我在，我还在世上，我们都活着，”毓秀用袖子将源源不断地眼泪狠狠擦去，“今生还能再见到田娘，上苍开眼了。”

　　田娘擦了擦眼泪，方才惊异道：“若你真是毓秀，怎么……怎么如今……”

　　“田娘，”毓秀道，“我知道你不相信，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那日合秋殿中，我被施以极刑，应是必死无疑。可我一睁眼，就发现自己还活着，活在了这具身体里。”

　　田娘惊吓得浑身发抖，“莫不是……”

　　“是，”毓秀说道，“我借尸还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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